城西废宅后面是一片杂草丛生隆起的土坡,连着乱葬岗的坟地,远远看去隐约可见几户人家,再往西便是西直门。出城之路近在眼前,然而九环坞这一行要平安出去竟有些难度。石珩站在土坡上眺望,脸上一道浅浅的刀疤在日光下清晰可见,深邃的眼睛里不知在看什么。这里偏僻荒芜阴气又重,平日里少有人来,到不怕被撞见。
韩笑走过乱瓦残桓到了石珩身后,神色悠哉地回报了一个消息,“大当家,威远镖局果然没让人失望,顾家小姐不仅安然回到家中,听说那日抓人的锦衣卫已被革职留用。”
石珩转身勾了勾唇,“六弟,你这一计用的好,威远镖局的虚实可见一斑,该动手了。”
“我也是乱中撞见顾姑娘才有此一招,红云中了箭正巧以此脱身。”韩笑淡淡一笑,不似那日素衣蒙面,一身青衣长袍多了些书生气。“若我等安全回到淮安,不知大当家有何打算,九弟的死……”
“九弟妹伤势如何?”石珩打断了韩笑之言,在他看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皮外伤,上过药已无大碍。”
石珩点点头,“六弟,你去请她出来,我有话要说。”
既然大当家不想提及九环坞的事,韩笑只得缄默其口,固然兄弟们都想知道接下来的打算,但有些事还是等安全出城后再说。
长江、淮河一带水网交错,各方势力庞杂,九环坞虽说树大招风,但若不是淮安府出兵清剿,恐怕没有哪个帮派敢轻易与之为敌。与朝廷兵戎相见之事透着蹊跷,江湖上的人也摸不清其中玄虚,何况九环坞劫的竟是兴王府的官船,不仅胆大包天而且自毁前程。
去岁秋天,皇上将富庶的湖广作为封地划给小兴王,又因手足情深许他推迟就任,只先行遣人移送家眷细软、修缮王府,却不料在江北遭人劫掠。当时水匪船上打着九环坞的旗号,而乱战之中九当家封子义确实在船上,等九环坞那边收信赶来时,淮安府尹已上承南京府兵部调集水军围剿。
残阳如血,水雾朦胧的淮河以北浮尸遍野,周围喊杀声此起彼伏,封子义为石珩挡下一箭倒在甲板上,这支箭正中心脏,他痛苦的摁住伤处,口中涌着鲜血,手却死死地抓住石珩,“大当家……快、快走……小心提防、提防……”封子义睁大突出的眼睛久久不能瞑目,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九弟的未尽之言,想起当日,石珩满眼痛色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天这双手占满了九弟的血……“大当家的。”身后传来解红云的声音。
石珩身形一顿,双手握拳垂在两侧,“你的伤没事吧?”他缓了缓神色才转过身。
“多谢大当家关心,我没事。”解红云平静地垂着眼睑,旋即又厉声道:“我只恨自己没杀了朱祐杬,若不是他,九哥怎会尸骨无存!”
江北常年受匪患滋扰,兴王府遭劫,小兴王上疏严惩,故而皇上下令斩杀九环坞俘虏,尸首挫骨扬灰,匪首石珩押往京城明正典刑处以凌迟,以此达到震慑江北之效。可押解队伍在途中曾多番遇袭,抵达京城已过秋后之期,是以只能把石珩关在刑部天牢,只等过了年开春再择日处死。
“九弟的仇早晚要报。”石珩冷声道,但看到解红云有些苍白的脸不免长叹了口气,他尽量放缓了声音,“你要记住,为今之要是全身而退,不要再冲动。有些事你不知道,九弟的死没那么简单,恐怕九环坞中早有了内鬼。”
解红云听了这话愣了愣,一时难以接受,“大当家的意思,有人害九哥?”
“我还不能确定,这些话你是第一个听见的,切莫对他人说,我打算回九环坞查清真相再作决断。你要为了九弟保重,万事小心才是。”
提起封子义,解红云眼眶酸涩,她忍住泪,问道:“我们何时能出城?”
石珩双手负立,看了看天边的云,道:“快了,我想就这两天的事。”
……
天光明媚,万里无云,天儿不冷不热的,正是出去玩的好时候,顾芊芊趴在阁楼的窗前,望着家里高低错落的屋檐发呆。保和药堂的药膏很管用,脸上的红肿没出两天就消了,可是爹却勒令她最近都不许出府,以免又祸从天降。
好端端进了趟北镇抚司,顾芊芊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冤枉、憋屈、郁闷、难过,这些平常人肯定都会有,但之后还能做什么?古人常言民不与官斗,那天对爹说的确实是气话,他们既不能对锦衣卫喊打喊杀也不能不管不顾跑去鸣冤告状,所剩下的只能是忍气吐声。幸好,顾芊芊心宽,没人的时候骂上几句也就算了,真把自己气的积郁成疾,岂不是更不值。
顾芊芊虽然知道家里的情形,但心里还是习惯把自己放在良民的位置上。其实她不能单纯把这件事当成意外,这关系到整个顾家,关系到镖局的面子,无论市井还是江湖,人言这东西总是传得快、传得远。威远镖局不是高门大户也不是升斗小民,有自己的人脉和路子,反正是不能平白吞下锦衣卫给的这口气。
家里怎样处理这件事,她一无所知,晌午前的光景,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伸手想从旁边桌案上拿起个苹果,不料,冷不丁清冷的声音在后背响起——“顾姑娘。”
啪嗒——苹果掉在地上。顾芊芊全身汗毛直竖,战战兢兢跳起来,这个人……对了,大哥说他叫展风。“你是鬼啊,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