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色微动,我轻轻地抚了抚胸口完好无损的那薄薄一沓书信,不由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想法。
难怪当日在孟府地底问及他时,他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后来又多次严肃地向我提起此事——原来这厮一早就打算自己一人留下来对付段琬夜,却又是在下意识里为我和姜云迟规划了一条安稳的生路。想到这里,我心头竟是蓦然泛起些许源源不断的暖意。
而事到如今,一切计划都被意外打乱,我们三人之中也就独独剩下了姜云迟一人还完好无损地卧底在段琬夜手下,时时刻刻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也不知何时会被人察觉,落得和我们一样的凄惨下场。
沉默半晌,我只觉后背麻得厉害,便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虚声对沐樾言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
“下意识……”他眸色幽幽转冷,语气生硬地质问我道,“下意识就上来送死?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事情么?”
半句话被他拦腰截断,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我霎时憋得脸都红了,定定地凝视他寒若霜雪的眼眸,硬是半天也吐不出一句话来:“我……我……”
沐樾言的神色始终冷得可怕,一言不发地抱着手臂端坐在那里,俨然就是一尊冰雕的佛像。
我开口吞吞吐吐地结巴了好一阵子,不过片刻,喉间却是倏地涌上了一股意味不明的腥甜。面色登时一白,我微微矮下了身子,皱着眉头局促地呼出几口气来,随后又将脑袋高高昂起,在沐樾言陡然颤动的目光下,竟是极为扭曲而又顽强地将那口老血给咽了下去。
没错,咽了下去!
末了,像只斗胜敌人的公鸡一般,我挺直了胸脯,目光一斜,赌气似的狠瞪向他道:“我自己乐意,成不成?”
“你……”眼角极为不自然地抽了一抽,他满脸呆滞地迎上我的目光,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脑袋上,略微放缓了声音道:
“你……先别生气。”
遇陈江上的空气冷得深入骨髓,他有力的手掌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那一刻,不知为何,心头所有毛躁的情绪就此平缓了下来,渐渐悄无声息地归于宁静。本是干涩无比的眼眶亦是因着突如其来的温度而渐渐回暖,在无意识间默然泛起了一抹异于常态的湿润。
原以为是周身气劲上涌所导致的短暂性出血,然而待到有所察觉的时候,晶莹透彻的泪水已然是浸湿了整张脸颊。
师父曾说过,女孩子家要哭就只能哭给一个人看,所以迄今为止,除了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躲起来哭过以外,我从未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
然而事到如今,遭遇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无意间卷入了如此复杂的权势斗争,使得此次原本目的单纯下山之行,早已与一开始我内心所包含的期望背道而驰——
说到底,我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遇见战火纷飞的狰狞场景,我也会怕得双腿发软;身受了薛临那竭尽全力的致命一掌,我也会疼得撕心裂肺;而面对眼前这个毫不知情的低情商笨蛋,我更是会气得恼羞成怒……
所以啊,那蓦然间盈满眼眶的眼泪,已经完全不是我再轻松憋一憋就能完全控制住的了。
事已至此,我索性放开了泪闸,正当着身侧沐樾言的面,全然不知羞耻地低低抽泣出声。
下一秒,眼前那张一向死命板着的棺材脸,彻底僵成了一块阴沉的石头。他手足无措地瞪着我看了老半天,似乎思忖着该怎么做才能及时制止我的眼泪,良久,终是一贯地拉下了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肃声呵责我道:“你哭什么?”
话音未落,我硬是骇得脑袋一热,两行泪水瞬时齐刷刷地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倏然冲淡了颊边逐渐干涸的血痕,蜿蜒绵亘地滴落在身下木质的甲板上,赫然留下一团浅红色的印迹。
片刻之余,沐樾言这尊寒气逼人的佛像总算是微微晃动着裂开了一个口子。显而易见的,他整个人都慌了神,只是束手无策地干瞪着我的双眼,半晌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就这么尴尬地循环往复了好几次,方才干巴巴地对我挤出两个字道:“……别哭。”
言毕,搁在我头顶的那只手又默然下移,转而挪放在了我的脸上,指节微曲,悉数将那纵横交错的眼泪轻轻试去。
顿了顿,他又缓和了声音重复说道:“别哭了。”
平日里冷淡惯了的一个人,在这样不知所措的情形下,却是温柔得有些可怕。
那时候的我就在想,原来,就算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利刃,也有着似水柔情的一面啊……
眼睑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会儿,我用力吸了吸鼻子,自觉失态,慌忙抬手将颊边残余的泪水擦干,而后默不作声地将脑袋垂了下来,也无意再同他争辩些什么。
沉寂良久,沐樾言见我那波涛汹涌的泪水总算是有所抑制,便若有若无地松了一口气,默然将手放下,低低对我说道:“我并非有意责怪于你,只是薛临那招着实凶险,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心头紧了紧,方才还蓦然上涌的火气就这么无意间弱了下来。我缓缓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闷声回应他道:“……哦。”
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沐樾言将那胡乱搭在我背上的黑披风紧紧裹了几圈,正待开口再补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