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宫。残冬腊月,石榴已尽谢了,火红如灿的石榴花不复、满满载载的石榴果也已落,只余了光秃秃的枯黄老枝颤颤巍巍地垂立着,如一位暮气沉沉的老人。因今冬格外得冷寒,贴心的宫人怕石榴树会冻伤、早已在它的躯干、枝节处缠上了层层厚实的棉布。远远看去,却越发添了几分戚戚之态。
东暖阁内,四角笼了五六个银丝炭火盆,东面墙边雕红漆戏婴博古架上摆着座彩漆嵌铜活鼓字盘钟发出咯当咯当的响声。五皇子周璟明头戴金双狮戏球纹满冠,穿着件柿蒂窠过肩蟒妆花罗袍,外罩石青仙鹤祥云纹花软缎排穗褂,正躺在西面靠窗墙边铺着檀色绣福寿纹大条褥的炕上、靠着个大红色金线蟒靠背、枕着个石青金线蟒引枕,半阖了眼,要睡不睡的。
昕荷坐在炕下头的脚踏上,正拿着个丁香色的荷包,细致地绣着。见钟声把五皇子吵醒了,忙起身问要不要把他扶起来,周璟明推开她,自己撑着炕起了。昕荷又去倒了杯茶,捧给五皇子,五皇子接过来,让她把窗打开,昕荷不明所以地去开了窗,一只白色的鸟儿倏地展着翅膀飞快地冲了进来,尖尖的小脚还在她头上轻轻地踩了一下,昕荷唬了一跳,失声道,“这是什么!”定睛见是只小白信鸽,又拿帕子要丢它,口中还道,“快出去!好无礼的鸽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谁知那小白信鸽被她追着,速度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信信悠悠地停在了五皇子的手上,收起翅膀、仰仰晃晃小脑袋,一派自得模样。
昕荷大惊,几步上前要去捉它,周璟明却摆了摆手,让她退下,昕荷迟疑,见周璟明渐渐露出不耐烦神色,这才忙匆匆地从东暖阁里退出去了。
周璟明托着白信鸽,慢慢走到北墙边的黄花梨木嵌螺钿小书桌上,拿了个沉香木描金木盒,从里面取出几粒谷子,一粒粒喂给小白鸽,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它腿上抽下翠绿竹筒来,大致地瞄了一眼,又细细地再看了几遍。
看完,抛下字条,坐在书桌后配套的扶手椅上,联想起之前放在沈蓁蓁身边盯着她的暗卫所报,不禁失笑,心道,蓁姐姐啊蓁姐姐,前些日子还夸你学得聪明了些,怎么这些日子又笨起来了。前世大周对上回吾是险胜,双方都只想求和,因而父皇不得不以真正的高门贵女许之,只是怕若是用大臣之女滥竽充数,回吾王要不依的。
但今生却不同,大周这边无内斗,宣平侯统领的大周军对上回吾军,是大胜。父皇有了底气,回吾王才是真的一心想求和,因此也许和亲一事回吾那边压根儿就不会提,或者便是提了父皇也只会选个无关紧要的宗室女敷衍过去,再不会选中和璋堂姐的。
周璟明之前早已想到这些,因而没在沈家大哥与和璋堂姐的亲事上动什么手脚,只是如今蓁姐姐既然提了,那便罢了罢了,只是让和璋堂姐提前嫁出去些,也不值当什么,只为博她一笑吧。
周璟明这样想着,就提笔写下“愿为蓁姐姐效劳”几字。又去窗边看今日天晴无风,就对着正啄着谷子吃得欢快的小白信鸽微微地笑了,既然天气甚好,就劳动你在两地之间多跑个几趟吧。
小白鸽察觉到什么危险似的,警惕地猛地抬起了头,左顾右盼着,半晌没发现什么,轻轻地叫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继续大吃特吃了起来。
五皇子看着它贪吃的蠢样儿,走过去抚摸着它的白色羽毛,于是又笑了。
没隔几日五皇子就在太后宫里,遇见了前去拜见太后的恭亲王,五皇子叫了声“恭皇叔”,两人陪着太后说了一回话。用了午膳恭亲王说要走,五皇子也一并跟着走了。
临别路上五皇子随口说起如今的战事,说宣平侯寄来家书,怕是此仗不易,要再拖延些时日,又说若是此战胜了回吾,只怕回吾王要派遣使者来和亲。恭亲王想到刚及笄的女儿,不免忧心,回府上就召集了几个幕僚,询问接下来或许的事态发展和应对之策。有个叫曹文建的先生便提议说,女大当嫁,王爷既因偶然已提前得知了消息,倒不如早做打算。寥寥几言说得恭亲王终于下定决心,派了几个婆子去和卫国公夫人递话。
这边的杨氏因着沈蓁蓁前些日子那些似是而非的几句本也就在心里存了个疑影儿,更何况自己的儿子已是十八成婚之年,平日里哪有不急的?只是念着和璋郡主形容尚小、又怕恭亲王和王妃舍不得,便不好去提。如今恭亲王也有略同所见、主动来提,杨氏自然不胜欢喜,忙不迭地应了,第二日便遣了媒人、委托了信诚侯夫人去恭亲王府提亲。
于是一桩好事就这样定下了,满京城都赞是天定姻缘。和璋郡主少见地露了羞喜之色,沈清骁也整日里喜气洋洋的,于学业上多添了几倍的用心、多增了几倍的动力。
等到一两个月后战事结束、宣平侯大张旗鼓地得胜还朝,恭亲王才知这场战役分明胜得容易得紧,回吾王也压根儿就没有派遣使者来提亲。只是此时世局已定,也埋怨不了根本就一无所知的宣平侯和从头到尾都只是猜测听说的五皇子,就算再舍不得女儿嫁人、再要反悔,也已经是来不及了,只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自个儿捏着鼻子认了。
正月初五,日光微暖、浅风和煦,是个好天气。这日是卫国公府老祖宗的寿辰,从一大清早就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吵了一条街去,红尘滚滚、彩绸飞扬、舞狮游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