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满觉得自己做了很久的梦,梦里的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然后遇见了不同的人,有了不同的经历。
可是当梦醒之后,它们便好似失去了帧数,褪去了色彩,化成记忆里暗淡灰白的静态容颜。
她还在那张病床上,她看到的还是那片白,氧气面罩里的气流依旧大到刺耳,她仍是那个苟延残喘的肺癌病人。
梦醒的瞬间,有种枉费工夫,功亏一篑的绝望。可这种绝望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身体太痛了,就像千万只虫子不留余力地啮噬着骨头,从骨头到肌肉,从肌肉到皮肤。
连呼吸都是困难。
路满艰难地转过头,陈女士正坐在床边丝毫不知情,她正低头慢慢削着苹果。
陈女士双鬓的黑中夹着白,她为自己操太多心了。
“妈……”
路满张口叫着陈女士,只是气流声太大了,掩盖了她虚弱的声音。
但路满似是毫无知觉,一个人独自念了很多话。
她清醒不过几分钟,随后又沉沉地睡过去。
路满真正醒来的时候,高烧已经退去。可她的意识还是有些模糊,一时间她甚至分不清是哪个是梦。这些天她烧得昏天暗地,有时候觉得自己回到前世,有时候又被拉回现在。
床边的监测仪正滴滴作响,呼吸面罩里的水汽湿润了她鼻腔,身边的护士正定时监测着她的体温。
路满一转头就看到了被隔离在玻璃窗外的陈女士。对上视线的刹那,陈女士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下了。
那天她接到路满的电话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带,就匆匆忙地飞回来。
去医院的路上,出租车司机跟她讲着前几天某航班里有乘客患有传染病,最后整架飞机里的人都被隔离观察了。
这则新闻她前不久也看到过,可当时收到路满发来的报平安的短信,便丝毫没有怀疑。
纵使往日里关于传染病的报道铺天盖地,手机里、电视里、各大媒体网络都在紧急报道最新消息,可谁会想到至亲会不幸感染。
而如今路满就躺在隔离病房里,她朝着自己扬起被藏在蓝色病号服里左手。
即便没听到任何声音,陈女士也知道路满此时叫了她一声妈。
路满高烧退下,陈女士跟医生沟通了半天,才被特许穿着防护服进来看望她。
陈女士一进门,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赶来时,路满已被转到传染病院。院外多的是不被允许进来探望的家属,她得不到路满的任何的消息,心急如焚。
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去找路满她爸帮忙。跟熟人谈妥先等路满烧退了,再私下带她进去。
期间陈女士也查了不少这场传染病的病情,先是肺部感染导致持续的高温期和间歇期反复出现,之后慢慢出现咯血等症状……
陈女士当时越了解越害怕,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路满醒来,陈女士恨不得扭着她耳朵骂死丫头。
路满的行李箱当时被一同放置到病房,陈女士从病房里的卫生间打来热水,准备给路满擦身体。
医生离开时给路满撤下了呼吸机,后来路满听说陈女士要进来,她又给自己戴上了口罩。隔着两层口罩,路满的声音变得含糊:“妈,你怎么进来的啊?”
“找熟人。”
“人脉这么广的吗?看不出来啊。”
陈女士狠狠地瞪了路满一眼:“烧刚退就这么有力气说话了?”
“……”ok,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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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满没发烧的这几天,陈女士都有过来,虽然每次被允许探望的时间并不长。
陈女士这天来时,突然跟路满提起自己好几次在病房门口看到路满同班同学。
“什么?”路满不记得自己有把谢邯秋介绍给陈女士,“胖胖的?”
陈女士不带任何回忆:“不啊,又高又瘦,长得可好看了。”
路满心里顿时知道是谁了:“来这的人都带着口罩,你还能隔着口罩看出别人好看啊。”
“……反正就是好看。”陈女士顿了顿,“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样。”
陈女士理所当然认为秦榛是来看家人的。
“恩。”
“……”
也不知道秦榛是不是装了雷达,陈女士前脚刚走,后脚他的电话就紧跟着打来了。可当路满接通电话,秦榛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最后还是路满最先打破沉默,她声音带笑:“来看我怎么也不告诉我?一个人偷摸摸地看,又偷摸摸地走掉啊。”陈女士都进得来医院,秦榛更有能力了。
路满难得有心调侃,她模仿着秦榛的语气:“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秦榛那边愣了愣,却异常地配合,他的声音不再似以往那般漫不经心,可轻如蚊呐:“恩。”
路满没听清,但也许听清了又不确定:“什么?”
秦榛重复了一遍:“喜欢你。”
这下轮到路满懵逼了,她想了几秒又问:“爱我吗?”
“爱你。”
路满觉得有些好笑:“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电话那头的秦榛久久没有接话,路满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想着再过几天积雪便会消融,枝桠便会冒出嫩芽,世界以它亘古不变的方式迎接春的到来。
空气里似是飘荡着一股怡人的气息,那是阳光,浸润着新生,象征着生命。它是一抔黄土上含苞绽放的鲜花,是一处鸟窝里破壳而出的幼崽,不该是医院里冰冷且难闻的消毒水。
“别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