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自己周围筑起高墙,没有哪个人能够入内,也尽量不放自己出去。
——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她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是啊,我阿婆也好会梳头发,小时候经常给我梳一头的辫子。到夏天,也爱穿白色的短袖上衣,藏青色的裤子。还有,她也好中意——养花。”
她还是有些慌张,低头不停地抓后脑勺的头发。
凌彦齐坐在她对侧的栏杆上,靠着廊柱,沉默一会才说:“你阿婆也是定安村人?”
“是啊。”
“那你爸妈呢?”
司芃转头,看山下的烟花不停在腾空、炸裂。山顶的院墙树木,刹那被照亮,刹那又黑下去。就像两个平行世界,偶尔交汇又分开。那个痛苦绝望的女孩也不在了,好似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她转回头,直视对面的凌彦齐,好平静地说:“也都走了。”
原来真的可以变得这般平静。
凌彦齐怔住,没想问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意识到,站他眼前的司芃,其实已是个孤儿。他二十七岁,在此之前,还从未真正结交过有这样身世的朋友。
可他又不意外,第一次见到司芃,就知晓她不是他那个世界里的人。
他不说话,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这世间有许多过得不好的人,只是离他的世界都比较远。离得太远,说出来的话难免不痛不痒,便不要随便开口安慰。
倒是司芃推他肩膀,轻笑着问:“你怎么啦?被吓到了?其实一个人,活得也挺自在的。”
凌彦齐笑着摇头:“有点意外而已,”他掏出烟来,正要点着,又问了句,“你抽烟吗?”
她接过烟来:“你怎么知道?”她在他跟前还没抽过烟。
“就上次我回去拿文件那天,你突然摔过来。”
“你闻到烟味了?”
凌彦齐帮她点着烟。司芃扭头吸一口,回头说:“有时候会无聊,还有晚上睡不着觉,就会想抽根烟。总是戒不了。”
“那就不戒了。”为何要跟他解释?凌彦齐说,“女孩子抽烟就一定不好么?”
难道她还在乎这个?在他眼里,她会抽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还知道,也还期待着,她会做更多出格的事。
“难道还是个好事?那烟盒上不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
凌彦齐哑口失笑,“确实不好。”
“我阿婆还想着,让我长命百岁呢。”司芃浅笑,笑里带点自我嘲讽。
她左手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夹着烟,直接递到嘴边,利落得就像她在咖啡台前为他磨煮咖啡。难得有女人在异性面前抽起烟来没有故作的风尘味。
凌彦齐心想,也许还因为有这么一双干净漂亮的手。
两人都不说话,司芃侧脸看山下的烟花,吐出的烟雾在冷夜里消散得慢,就像笼在她脸上清冷的纱。
定安村上空的烟花盛宴,规模越来越小,怕是已近尾声。司芃说:“再等等。”
“等什么?”
“闲杂人等退散了,才有好场地斗爆竹烟花。”
等了几分钟,定安村东边平空一声响雷,两人转睛去看,黑黝黝的村落间,一大片的广场宛若白昼。火花腾空爆裂,再度揭开这盛世烟花的序幕。
凌彦齐一看手表,已近凌晨两点。他问司芃:“怎么回事,放烟花还有好几波呢?”话音未落,定安村西边,是同等规模的焰火绚烂。
漫天华彩,流星四坠。
司芃说:“定安村有两大姓,一姓陈,一姓蔡。”
“哦,”听到这,凌彦齐明白了,但他未打断司芃的话,“以前十几年都是陈家的人担任村长,所以他们的势力比较大,但两年前陈伟华因为贪污拆迁赔偿款倒台了,村长这位子就落到姓蔡的手里。”
司芃望向凌彦齐,凌彦齐微微一笑:“翻身的蔡西荣自然要为他们谋利益。陈家呢,即便老大入狱也是死而不僵,他们占有这些利益十数年,没道理现在吐出来。”
司芃只说新任村长姓蔡,凌彦齐就已把全名给道出来。他既然在天海地产任职,还主管定安村的拆迁项目,没道理不和蔡西荣打交道。
她也听蔡昆说过,区城管局长陈伟和,也就是陈伟华的胞弟,陈龙的干爹,就在年前被天海地产给拉下马。
凌彦齐望向山下:“可是定安村的本地村民,绝大多数都搬迁了。他们还在这里放烟花,给谁看?”
司芃手指向山右侧的摩天大楼群:“他们大多数搬进天海壹城。高楼风光好,正好把他们吵醒,也让他们看看,究竟这黑茫茫的夜,是陈家的焰火亮,还是蔡家的烟花漂亮。”她轻飘飘地叹气:“现在的定安村可有钱了,炫富都炫得别出心裁。”
也对,有时候炫富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心理攻势。凌彦齐抖掉烟灰,望着这美不胜收的夜,徐徐开口:“那你呢?属于哪边?”
司芃笑着说:“你猜呢?”
“陈家。”
司芃一怔:“这么肯定?”
凌彦齐兜里的手机响了,他边拿出来边说:“你看起来,就不会是为新势力摇旗呐喊的人。”
幽深的走廊尽头,有人打手电筒过来,怕是铃声惊到巡寺的僧人。
凌彦齐接起电话:“康叔,你好。对,我帮姑婆上山许愿。已经许过愿了。我妈在做什么?好,当然回去陪她守岁。呆会见。”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吹散深夜里冷冽的风。
电话那端的人,感受肯定比司芃要深,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