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逐渐化成点点星光。光芒拖着闪亮的尾巴飞到燕燕身边,带她轻盈地飞离地面。这次被光包被的感觉格外舒适,就像从一场无梦的睡眠中自然醒来,全身浸在温泉中。燕燕感觉自己躺回柔软的地面,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深蓝和璀璨。
好美啊,好轻松啊……她微笑着,心中没有丝毫杂念,如同解下了几十斤的负重。燕燕很累,她连抬起胳膊都困难,但她的头脑依然清醒。她在脑中一遍遍回放尪娘与应道的重逢,她甚至还能回忆起荷叶汤清凉的味道。她一想到应道最后真挚的承诺,就无法控制地露出欣慰的微笑。
“因为我喜欢你,而你值得。”
应道当时微微低头,平视尪娘不安的双眼。他的双眉弯出坚定的弧度,嘴角上扬,声音温柔而从容。
哎呀呀不行了……燕燕捂住脸,藏起她过度兴奋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像个辛辛苦苦养大女儿的母亲,放心却不舍地把女儿交给可靠的女婿。
好羡慕你,应道君真是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燕燕看向身边仍沉溺幸福中的少女,羡慕地想道。
“是,”尪娘不免又脸红了,“应道很好。我以前想的都是什么啊……我以前想,婚期拖太久,是不是对不起他,他会不会觉得委屈……甚至还想过,自己不如病死最清净……”
“那可不行!”燕燕大声喝止。
尪娘羞得用手挡住烫红的脸:“不小心被你听见了……我怎么能有这么傻的想法呢?”
她放下紧贴脸颊的手,双眼望向远处:“那天之后我才明白,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若是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最对不起他的心意。”
那三年过得也很快吧?你身体也好些了吧?
“嗯,很快,我当然要保重身体,”尪娘继续幸福地回忆,“他当时任太子通事舍人,就是说,他几乎每日都在宫中行走。”
“我们得以常相见。”尪娘悄声道。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品味回忆的芳香。
燕燕紧跟尪娘逐渐深入的回忆,她眼前竟也浮现一幕幕朦胧的画面,只不过画面像走马灯一样转得飞快,必须集中所有精神才看得清:
还是在尪娘的房间里,案上的荷叶汤冒着丝丝凉气。应道捧一卷书看得入神,尪娘在对面裁纸。
“刘玄石真有福之人。”应道扣下《博物志》感慨道。
尪娘手中一抖,险些裁破了纸,她负手责道:“刘氏一醉千日,家人为之除服,如何有福了?”
“你想,”应道眨眨眼狡黠道,“你我若得一杯千日酒,一朝酒醒,婚礼便成。免为相思所苦,岂不有福?”
“厌弃,”尪娘嗔道,“看个书仍胡思乱想,快把书还我吧。”
两人玩闹着争抢起来,不知谁打翻了碗,汤水差点滴到纸上。尪娘举起书佯装要打,应道用两只手挡住头,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画面晕开,光阴流转,点滴墨色汇聚成新的模样。还没看清尪娘的模样,就听到她开怀的笑声。
“好风,好风!”迎风飞起的树叶后,尪娘轻松笑道。她的衣袖在风中摆动,就像振振欲飞的翅膀。尪娘脸色粉里透白,不加粉饰也楚楚动人。应道身着绿袍革带,大步跟在尪娘身后,脚边飞起一堆枯叶。
“你看,”应道指着高远的秋日天空,“南度雁。”
尪娘微微气喘,顺着应道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排大雁越飞越远,度过远山,最终不见踪影。
“真好啊……”她拉过应道的手,“雁行高远。”
“真想像它们一样。”
风又卷起落叶,落叶打着旋,模糊了眼前景色。再睁开眼时已是隆冬时节。火炉中劈啪作响,应道用阿骒递来的热巾擦手,饮了一小口奶娘奉上的温热绿酒。尪娘匆匆从内室迎了出来,手中捧着文具盒。
“你快来,”尪娘取出砚台,冲应道招手,“我忘了用酒研墨,墨汁放屋外没多久全冻上了。快来帮我。”
应道和阿骒一起忙活。他们先在笔洗里兑好温水,绑上缚袖,轻轻洗去砚面上冻得结实的墨块。
“我今日同殿下共注古书,颇有所获。”
“是什么书?”尪娘好奇道。
“三坟五典之属。”应道从水中拿出砚台,用细布擦去水珠,“仍不得要领,所幸我能识几个字,得蒙殿下谬赞。”
尪娘接过砚台,转手开始调酒与清水,她抿嘴调笑道:“实在太假。在外谦虚也罢了,在我面前还说什么‘谬赞’。”她拿起墨块在砚中转圈磨着,“我信三郎自然不同凡响,坟典索丘又如何?难不倒三郎的。”
应道心花怒放,却强装矜持:“少傅少师同在教导殿下。我青袍臣,不敢冒犯。”
尫娘不言语,拿笔蘸墨,在裁好的纸上挥毫泼墨。写好两句,她便笑着递到应道面前。应道沉吟片刻,接过笔在纸上又续了两句。两人的头发几乎贴在一起,他们一人拿着纸的一边,举起纸来推敲文字,脸上是相似的满足和憧憬。
眼前的画面逐渐褪色,随风飘远了。时间没过去多少,可在短短时间中,尫娘带着燕燕领略许多记忆的吉光片裘。燕燕依依不舍地睁开眼,她还舍不得从锦簇中醒来。
“这三年过的真幸福。”尫娘陶醉道。她看燕燕晃晃悠悠起身,忙上前扶她一把。
燕燕惊讶地看到现在的尫娘面色红润,身形又颀长了几分。两股银钗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发髻上插一把小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