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们三人酣饮到深夜,才肯散了各自就寝。
随后的几日,辛大露和陈步元先是去拜访了庄上的诸位旧相识。蒋家众人还好,只可叹那善威,虽然容颜未变,却仿佛一月老了十余岁,整个人都失了精神。以前他是温润,现在这润没有了,只剩下全部的温,温到死寂一般。他明明穿的是蓝衫,却觉得整个人都是灰朦朦的。
但凡是人,都是这样。心中总有些撑着自己心的柱子,这柱子越稀少,那么待到它轰然坍塌的时候,便越是绝望,心也越发跌得粉身碎骨。
两人自是极力劝慰:江水不能倒流,过去不能回转,人死不能复生。其实,这些道理善威怎会不明白?只是,明白是明白,心是心,智难控心。
辛大露便又安慰了他一番,方才同陈步元离去。四日之后,李烈然和吴同也要启程,四人便就此别过,一对北上襄阳,一对南回临安。
临行分别,长道上陈步元干尽了最后一坛酒:“李大哥,同妹,襄阳形势险恶,此去珍重万千。”
“陈兄弟放心。”李烈然却是嘴角挑起一抹笑:“襄阳虽是艰难,但不过拼打拼杀,到远不及临安来得险恶。”
陈步元低下头,静静听李烈然讲话,良久才说道:“大哥所言极是。”他说着,就昂起头朗声笑了起来:“哈哈,说不准哪天,小弟会离了临安,来襄阳会大哥!”
“好,大哥就静待着那一天。”李烈然伸出右臂,陈步元便将左臂对上去,两相击掌,相视大笑。
“陈兄弟,到时候请你在襄阳城吃我们的喜酒。”李烈然突然就冒出了这句话。他显然没有事先告诉吴同,以至于她立马就红了脖子,而后这火烧云般的红晕唰得窜到脸上,一直红透。
“恭喜恭喜!”辛大露一听他话,赶紧就上前道贺,张口就说:“李将军,你同吴姑娘,一个是将门忠义,一个是巾帼红妆,真是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实在是可贺,恭喜再恭喜。”她心里却在暗暗想:这李将军还真是大胆乖张,不寻媒不说亲,自己就给自己定了喜酒。他们啊,这不是成亲,这是私奔!
自然,辛大露不会把这些心底话说出来。她不显露,李烈然也就没看出来,以为她是一心恭贺,连忙回礼称谢。
“李大哥,恭喜!”陈步元倒是打心底全是替他们高兴,话音也是实在而坦荡:“我早就说过,同妹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哈哈!”
因为这,四人又絮叨了一阵,再喝了数坛,才真正分别。
“走了!”李吴两人已经远去,可这边,辛大露却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步元不得已,再三催促她道:“李大哥他们都走了,你还在看甚么?”
辛大露一直在看李吴两人的背影,一个修长一个娇俏,却是一样的直挺挺步伐一致,这几日里她早就留心观察过,李烈然和吴同,门第相仿,言谈默契,才识相当,连气魄也都是说一不二,简直浑若一人。她不由得似自语般叹道:“李将军同吴姑娘,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所以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辛大露耳边竟响起了这么一句话,男声说得行云流水,诚然发自肺腑。她心中暗暗惊讶,偏头看过来,只见陈步元双目注视着渐行渐远的挚友,明眸流转,犹如潺潺两涓清泉。此时,他同自己并肩立着,高高大大却温文娴静。
陈步元缓缓转了头,也看过来。见辛大露的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凝在自己身后,他一拧眉毛问道:“你,盯着我做甚么?”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辛大露想也没有想,就喃喃重复了这句话。
“这不是常说的对子么?”陈步元听她的语气,竟像满是惊讶和质疑。他摸摸后脑勺,眼睛眨了眨:“莫非,你这个做媒婆的,竟不知道?”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这是月老祠门上的对子,她这个官媒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她自己就亲口讲过不下百次。只是,这番听陈步元说来,她才第一次细细沉沉地往深入想去,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莫错过姻缘……
嗯,定是要她以后要加倍的做媒,令天下有情人都不会错过他们的姻缘。辛大露不知不觉右手攥成了拳,默念着告诫自己。
“走了!”辛大露迈开大步,也不等陈步元,抢着就动了身。陈步元稍稍赶了几步,就追了上来,同她一道返程。
一路上,他们先还见着兵荒马乱,百姓疾苦。待到后来,渐渐靠近了临安,风光便渐渐繁华似锦起来,郊外游幸吟唱的男男女女也越来越多。等他们进了临安城,看见的都是千牙高骑,策马而来,含情笑目对那满楼的招展红袖。尤其是一池靡靡西湖,全是暖烘烘的歌声,浓浓烈烈地熏过来:“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听来听去,不是《醉花阴》,就是《点绛唇》。
眼见着要到分岔路口,辛大露开口同陈步元告辞,陈步元却提出要送她回家:“辛姑娘,要不在下再送你一程,反正也不远,反正……那么多路也走了。”
“不用!”辛大露果断回绝了他。她的声音颤颤的,尖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