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不累,”圣帝强打起精神,随手揩下困出的泪花,“许久未见,我们姐弟二人合该多呆一会儿。”
林陌听了这话,迷迷怔怔一时连咳都止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连说了好几个好。
深夜月圆,烛影横斜,灯影下,一人讲一人听。
圣帝伏在桌案上,听他温声细语讲二师弟如何助武王灭纣,看他手舞足蹈比划界牌关刺王豹,穿云关烧马忠,潼关击伤卞吉的刀剑相逢。
这些事她其实听师父叨叨过上千遍,师父护犊子,便是他们做错事被人找上门,师父也会振振有词的驳回去,更何况自己徒弟出息的光辉事迹,自然千般叹百般念,如今听林陌讲,心境却大为不同,可用一个词略略描绘,悔恨交加。
悔恨交加,悔的是生前从未同小师弟这般闲话一场,恨的是,那时,若她能早一步,或许如今的秉烛夜谈便不会仅仅只是幻影。
不觉已是三更,月升中天,映的窗明几净,茶当酒,竹炉汤沸火
初红。
“师姐,你是不是活的很不开心?”林陌止住话头,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语气很是郑重。
“人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师姐以前觉得自己是将才,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就那样打打杀杀过一辈子,可惜啊,兵连祸结,我断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搅得众生流离转徙,鸡犬不宁”圣帝自嘲般笑笑,沾着茶水在桌上画圈,“现在活得久了,老了,忽然就不想闹了,往崇德山一窝,三年五载不出来晃荡也无所谓了,三两老友下下棋,酿酿酒,稳稳当当的,也挺好,也没有先前想的那般无聊。”
林陌缓缓笑了,那笑落在圣帝眼里,像是阴雨绵绵放了晴,柳色青青开了春,圣帝心头一动,反过来问他:“那你呢,你过得可开心?”
林陌柔柔看着她,孱弱的身子靠着暖炉:“师父、师兄、师姐过得开心,林陌看了,就很开心了。”
“你呀”圣帝被他傻呆呆的样子逗笑,“从小一副纯善模样,我和你师父都担心你日后受人欺负,还记得纪狮子把你抓走后,师父急得麈尾把儿一挥就要直捣纪晨衫老窝,结果你倒厉害,不仅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还跟老怪物成了忘年交。”
“后来师父还是担心,我就出馊主意,把我和老二的混账事往你身上安几件,诓诓不知情的人,我当时还给你编了恶词,依稀还记得几句,是”圣帝脸一白,忽然就不说话了。
“还有这等事”林陌摇头笑笑,“那恶语兴许真的起了作用,我在这里养病,山里的小怪小妖都躲得远远的,一步也不肯近我。”
那是你生来阴气重,不招活物待见,圣帝扯扯面皮,笑得很不好看。
两人絮絮叨叨聊的乱七八糟,后来没了话说,又只能干瞪眼坐着。
月西沉,日东升,圣帝要端起茶盏,伸手却握了虚无。
“近五更了!”林陌抬眼看看天色,揣着暖手炉,站起身子,“师姐,山顶旭日东升的景很好看,我们去山顶看看吧。”
极天现出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赤如丹,红似焰。
圣帝握着已经透明的茶盏,垂着头,轻轻说了声,好。
无人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