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云笑笑,摇摇头,有些无奈。
裴宣机心高气傲,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俯瞰众生,以为天宪在手,可以生杀予夺,无所不能,而联盟这股力量在他眼里就是草芥蚁蝼般的存在,根本不予重视,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存疑,担心遭受无妄之灾,如果不是要查证李子雄和一帮贵胄是否真实存在,以免激起众怒遭到政敌的围攻,裴世矩不会关注联盟,裴宣机更不会以身涉险,所以真相大白后,裴宣机不得不行招抚之计,但裴世矩的“招抚计”有个底线,那就是必须为我所用,必须惟命是从,没有商量妥协的余地。我不能控制你,我就只能灭亡你,以绝后患。
“某能否先问你几个问题?”李风云诚恳说道,“你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不回答,不要蓄意欺骗某。某只有这一个要求,不要欺骗某。”
“善!”裴宣机一口答应,“如你所愿。”
“你何时开始怀疑某的真实身份?”李风云郑重问道。
裴宣机迟疑了一下,正想说话,李风云忽然伸手阻止,冷声警告道,“阿兄,你刚刚承诺的,不要欺骗某。你和明公已经开始西行,在上谷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所以今夜如果你我之间不能建立信任,就不会有任何成果,这必然会耽搁你们的行程。”
“某已经杀进燕北,进退无忧,时间充足,占据主动,而你们没有时间,完全陷入被动,按道理你应该表现出一定的妥协意向,但你没有,你自信满满,咄咄逼人,这说明你们早已有了对策。对策无非两个,如果某就是李平原,那么我们之间本来就有牢固的信任基础,虽然破裂了,但只要善加修补,只要在未来利益上取得一致,你们就有绝对把握说服某;反之,如果某不是李平原,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信任可言,那么某即便做出一系列承诺,你们也不会相信,你们必然会把精力投到博陵崔氏、赵郡李氏和中山刘氏等冀北豪门世家身上,因为你们认为实际控制联盟的就是他们,所以只要赢得他们的合作,你们就有完成预期目标之可能。”
裴宣机微笑颔首,“你说对了。”
“但疑问就在这里。”李风云说道,“很显然,如果联盟的背后是冀北豪门,那么冀北豪门的目标就很远大了,而从这一众所周知的远大目标来考虑,你们有什么利益能够换取他们的合作?即便你们可以用‘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来胁迫他们妥协,但这种妥协是暂时的,仇恨不减反增,等到他们度过了这一危机,必然疯狂报复,到那是你们即便完成了西行使命,但因为南北关系的突然恶化,西行成果也会在瞬间化作乌有。所以某可以肯定,如果你确定某不是李平原,白发贼不可能威胁到裴氏的切身利益,你们的招抚计基本上也就失去了成功的可能。也就是说,你们有承认招抚失败,然后全力剿灭联盟的准备,而这正是你至今没有表现出谈判诚意,一直咄咄逼人的原因所在。”
裴宣机连连点头,承认李风云所说,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李风云想知道的是隐藏在招抚计背后的“关键”,只是裴宣机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分毫,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了能否顺利“招抚”李风云。
“你现在能否告诉某真实答案?”李风云问道。
“月初,封德彝密书某家大人,你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但某家大人并不相信,持严重怀疑态度。”裴宣机也不隐瞒,把封德彝受杨玄感所累陷入危机,遂求助自己父亲的事简要述说了一番。
“段达与建昌公(李子雄)秘密约谈后,是通过哪一位中枢宰执,以最快速度把相关机密呈奏圣主?”
“封德彝。”裴宣机毫不犹豫地说道。
“封德彝就在巨马河对岸,根本不在行宫。”李风云摇摇手,冷目而视,“封德彝是不是通过明公呈递了奏章?封德彝敢于要挟明公,是不是有确切证据证明某就是李平原?”
裴宣机暗自叹了口气,这个人根本就是妖孽投胎,分析推演的天赋世所罕见,虽不至于算无遗策,但心思过于慎密,基本上没有骗到他的可能。当年他之所以能被自己大人看重,引为心腹,原因就在如此。
裴宣机点点头,“你说对了,的确是某家大人呈递的奏章,但封德彝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你就是当年那个引发榆林风暴的关键人物。不过这种事实际上不需要证据,某家大人的敌人太多,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只要有谣言传出,他们必定闻风而动,四面围攻。”
“封德彝的目的又是什么?”李风云问道,“如果仅仅为了自保,有明公的暗中帮助就足够了。”
“封德彝为了自保,明确站队了。”裴宣机不屑地撇撇嘴,“这个老匹夫厚颜无耻,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更让人愤怒的是,捅刀子之前他竟然还有脸请求某家大人的谅解和支持,岂有此理!”
李风云若有所悟,心念电闪间已有推测,随即问道,“明公的立场是不是也改变了?”
裴宣机一言不发,默认了。
李风云把诸多关键点连接起来,立即便对中枢核心层在未来决策上的思路有了一个大概认识。
“最后一个问题。”李风云说道,“圣主和中枢既然同意了明公的招抚计,那么他们在对待叛贼的态度上是否有所改变?是否愿意在南北战争爆发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
裴宣机面无表情,目光阴郁,继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