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祁十岁那年被送来安国做质时,他毫不意外。深宫里他是所有兄弟中处境最尴尬的,他的母妃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显赫的母家只剩与他母妃非同母所出的舅舅。这竟然使他成为最合适的质子人选。空有金贵地位,牺牲起来却毫不心疼。
在安国举步艰难地过了八年,在闻祁以为他这一辈子大概就如此时,他这位舅舅突然出现并说要带他回国。闻祁扪心自问,他高兴么,当然是高兴的。可衣襟上冰凉的酒液渗进里衣,让他刚急促跳动的心突然就冷却了下来。
闻祁抿了抿唇,谨慎中带了些许迟疑和矛盾:“舅舅,若现在带我就走恐怕会连累林太傅……可等今日后再走吗?”
隋珩看出六皇子的疑虑,点头:“可。之后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既然是借了换衣服的借口出来的,自然要做足全套,沈曦听他们谈完,便自告奋勇说要带六皇子去换衣服。
隋珩双眉舒展,温和道:“去吧,早些回来。”
沈曦乖顺地应了声。
等屋内只剩下隋珩,里头传出沉重的拐杖声。林太傅的父亲林阁老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隋珩让开位置,等老者坐下后,恭敬地喊了一声:“林老。”
老人年逾古稀,精神却很不错,最难得的是双目清明睿智依旧,他看了隋珩许久,而后感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
隋珩宠辱不惊,转而说到六皇子身上:“隋某替陛下谢过林老。”
林阁老扯扯嘴角,双目一瞬间锐利无比,又马上平静下去。或许是真的年纪大了,林阁老觉得自己开始被回忆绊住,否则如何动了恻隐之心。老人想起他那位明明与他只几岁之差却谦卑非要认他为师的老友,六皇子是他的曾外孙,故国故人……时间越久越称为午夜梦回里的场景。也罢,就当还个人情。
老人家笑叹道:“不过是想替我那位学生做些什么而已。”
隋珩无意深究这些别人的往事,便只道:“六皇子为人纯善。”
“是啊。”林阁老摸了摸拐杖,“且还很谨慎聪明。”
尽管在座的两人都明白这份谨慎聪明都由于不得已的锤炼。
隋珩不能在这久待,此番林阁老甘冒风险已仁至义尽,隋珩知道自己此行不能有一点闪失。将军冷峻锋锐的脸庞满是郑重,对林阁老抱拳以施礼:“隋珩定护六皇子周全。”
在林太傅接信且林阁老允诺会帮忙此事后,隋珩他们就定了这个在别庄相见的计划,沈曦在一众中是唯一不会武的,反而不会引人起疑,沈曦为此还提前在这别庄上待了两天熟悉地形。现在她轻车熟路,带着闻祁又走了一小段到了林太傅在别庄上住的屋子。
沈曦推开门,在衣柜里略翻了翻,从一叠衣服里挑出穿在十八岁的少年身上相对违和感没有那么重的一件月白色外衣。
沈曦递给闻祁:“喏,我在外面等你,换好衣服了就和我说。”
闻祁愣了一下才点头。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他舅舅身边的人,只是假扮丫鬟接近他,但初听她这样说时闻祁还是没反应过来。
好在闻祁也并非真正衣来伸手无法自理的人,见那姑娘阖上门到外头去了,他也换下身上的脏衣。
月白浅淡温柔,闻祁身形清瘦,衣服在他身上有些许不合身,但却衬得他文弱清秀。因知道他与隋珩是舅甥关系,沈曦不自觉把两人五官放在一起比较,直到当事人都察觉到了,隐隐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我们回去吧。”
沈曦足了瘾,发现自己把人家看到腼腆地别开脸,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六皇子与隋将军当真不太像……想到隋贵妃和隋珩亦非同父同母,六皇子的清隽大概是像他的母亲。
“好。”沈曦应声,继续在前头领路。
一路上沈曦本以为闻祁会问她些话,可也不知他心不在焉还是过分谨慎,两人竟这样保持了一路沉默。来时路上还好,可沈曦发现六皇子知道隋将军要救他回大昭之后亦是这样的态度,最后反倒是沈曦抓心挠肝地不自在起来了。
他们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回来路上正好撞见有人来寻,且还是平日里看不惯闻祁的那一派。
对方先是上下打量了闻祁新换的衣服,压了压眉:“闻祁,你也耽搁得太久了些。”
闻祁垂下眼眸:“抱歉,方才我路过别庄一处栽种满梨花的园子,一时被美景迷得情不自禁耽搁了些时间。太傅他可有责怪?”
对方摇了摇头。虽不能真将闻祁怎么样,但到底不肯放过一个埋汰他的机会,目光一转,看到一旁带闻祁去换衣裳的小丫头,见她颜如娇花,不由起了狎昵心思,冲闻祁怪笑:“我看呐,你说得可不是真花,而是意有所指吧?”
闻祁闻言一梗,大为羞恼。沈曦还是看了他不对劲的反应才知道那人说得不是什么好话。沈曦还没听过这样轻侮的玩笑,心里有些被冒犯的气火,但在人前还是强忍了下来。而闻祁脸色恢复过后,平日里的温吞好欺的人板起脸来竟有些让人发憷。
“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在沈曦眼里简直是小绵羊瞬间变成大老虎。
或许闻祁身上还是遗传了隋家人的一部分的,这一瞬间舅甥两个人的气势竟有五六分像。
那人也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色着实懊恼,不肯输人地补了一句:“哼……这会离了嵘城倒是长脾气了。”
两人双双回到亭中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