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疼,沉沉地如压着一块大石头。
肺部灌满水之后,也是这样沉沉的,疼得如同胸腔要炸裂开,肋骨要一根一根崩断似的。她也不知道原来死亡这么苦,自己是认命的,但是实在不忍心年幼的儿子遭受这样的苦楚,迷蒙间她从水底看天,透过绿莹莹、模糊的一片,瞧见那一双不断蹬动的小脚。她努力伸手托起那双脚,举高一点,再举高一点……
手里突然轻了,她看见那双蹬动的小脚在绿琉璃般的水面上荡漾起洁白的水花,涟漪一圈一圈的,似乎是此刻眼前的幻光。胸膛愈发沉重,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但是又慢慢消失了。她闭上眼睛,无憾地沉入了一片阒寂的世界……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只是也辨不清是谁,一声声地唤她“女郎!”“女郎!”
头更疼了,浑身都沉重,俄而汗水呼地冒了出来,到处湿漉漉的,比沉在御河的碧水之中还要湿。
她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眼前不是绿琉璃一样的明光世界,也没有幽幽的水藻,也没有一双蹬动的小脚丫,倒是碧蓝澄澈的天宇间,一枝枝粉红的海棠花烂漫无俦,美得不似人间。
她还动弹不了,手指抽搐了两下,面前出现侍女久违的面孔,咋咋呼呼在喊:“女郎!女郎!你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头了?”
“别动!”
又是朗脆的一声,却分明是男儿的声音,刚刚过了变声期,音色稳重,语气还有些急躁和脱跳,翟思静突然惊诧得屏住了呼吸,眼珠子斜乜过去,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赴水而死虽然痛苦,但比在他身边饱受折磨还是要幸福一些。
可是,难道居然没有死成?
难道自己还要在他身边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
翟思静简直悲愤得要哭泣出来。
“别动!”他还是那样霸道无礼,对一旁几个侍女横眉冷对,“从秋千上摔下来,哪有这样子硬拉的?哭也没有屁用!我来瞧瞧!”
“你……”一旁的侍女都是陪自家女郎读《女诫》长大的,陌生的男人从墙头跳下来就熟人一样捏着自家女郎的胳膊腿和脖子到处检查,好像总不大合适。但是欲要呵斥他,平白地又不敢。
翟思静终于从茫茫的痛苦和悲愤中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错,他还是那个他。
他的脸,他的身体,像用明晃晃的钝刀,曾经一刀一刀,稳、准、狠地铭刻在她心里,带来至爱,也带来至恨,钝刀镌刻的痛楚,无以摹画,只有自己切身体会。
可是他又分明不是她赴水之际的那个他。
现在面前这个,面貌犹带稚气,狂妄依旧的眼神,但浅色的乌珠满含着少年郎的倾慕之色;线条漂亮的脸颊骨格儿,此时肌骨丰润,倒显得温善些;身量未足,嘴唇上还是毛茸茸的,不是后来那一根根硬挺挺的胡茬儿。
翟思静半日也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见了鬼一样凝视着面前少年模样的叱罗杜文,好一会儿才在他的含笑回望中问道:“你是谁?”
少年郎笑了:“我知道你不认识我,我叫杜文。”也不说自己是皇族叱罗氏,倒开始在她身上四处检查起来。
他常跟着父兄行军打仗,虽然不在最前线,但是也有些处置伤的经验,查验过一遍,露齿笑道:“脖子骨没摔断,腰也没受伤,胳膊腿儿都还知道疼,也都能动,还好,还好……我先担心摔到了后脑勺,不过还能够说话,应该也没摔傻。”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一晃:“这是几?”
“谁跟你调嘴弄舌的!”翟思静白了他一眼,伸手给身边的侍女,“扶我起来!”
侍女也是个小娇娘,“哼哧哼哧”一副拽不动她的样子。
叱罗杜文伸手,把翟思静扶了起来,然后邀功一样对她笑道:“看来是没傻,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记得这是哪儿?——应该不会摔忘了以往的事了吧?”
身边一架高高的秋千还在晃悠着,翟思静寻思,这该是刚刚打秋千失足摔落到地上,大约还晕了片刻。只是自己怎么从深深的御河回到了这儿?回到了叱罗杜文还十几岁时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了头发——还是少女时期的小螺髻和长辫子,螺髻上插的一枝娇艳欲滴的海棠花还被发丝挂着,她想有面镜子来照一照自己的脸,因而对侍女说:“寒琼,咱们回阁子去。”
“哎!”他在身后喊,“连对我说声‘谢谢’也没的啊?”
翟思静冷冷地回首望他:他大概从墙头上跃下来,皮裤上蹭着灰,华丽的厚缯衣裳还挂破了一个洞,目光锐利,唇角含笑,藐视一切的模样大概从未变过。
翟思静陡然心酸,声音如寒冰似的:“墙檐打坏的瓦片,就不用你赔了。”
她是这般无礼和冷淡,却换得他在背后“嗤——”地一声笑,然后是那朗悦而拖长了的声音:“诶……赔还是要赔的。我明日来与翟家家主谈赔墙头瓦片的事。”
翟思静心头一“咯噔”,回头道:“你要陷我于不贞么?!”
“这怎么话说?”
“我在这里好好地打秋千,你这样的轻薄郎,蹲在我家墙头做什么?!”
叱罗杜文露齿笑道:“我哪里轻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自然是辗转反侧,思之如狂。”脸上的笑肌还粉嘟嘟的,真是一个英俊极了的美少年。
翟思静深恨自己曾经为这张脸心动,那些日日夜夜的折磨,未尝不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