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去过第四人民医院,从外面看,四院跟一般医院并无差别,不一样的是门内很安静,走进去,连风都仿佛不曾光顾。
咨询处得知她要看陈佳煦,自然将她拒之门外。
她在四院附近见了陈迅,那里有间咖啡厅,她先到,学着点了两杯咖啡,陈迅来到之后,却未曾端起过咖啡杯。
陈迅接受化疗之后,身体虚弱很多,她带一个黑色的兔毛帽子,身穿深色呢子大衣,脸色苍白,病态尽显。阿夜是半个医生,这一眼就能看出来陈迅的身体状况不佳。
她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彼此都很平静。
“良小姐吧?”陈迅见过她,再确认。
阿夜点头:“嗯,您好,谢谢你能来。”
陈迅什么表情都没有:“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进去看他?”
阿夜却道:“不是。”
陈迅挑眉。
她看着桌面,轻声道:“前两天想见他,想得发疯,后来我在医院里转了一圈,突然不想了……我觉得他应该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样子。他其实很脆弱,又要强……”
陈迅脸上冰凉闪过,她咽了口气:“你自以为很了解他,你们才认识多久?”
“重要的不是认识多久
。”阿夜抬眸,“重要的是,我和他相爱。”
她没什么话要跟陈迅说的,这次见陈迅,阿夜只是拿出了一张专辑,递给她说:“我体会过在高墙里的滋味,寂寞,无助,即便限制你自由的人都在说是为你好,希望你走出来之后有更好的生活,但那个过程太残酷了……这张碟是陈佳煦送给我的,里面有他喜欢听的歌,如果可以,请帮我带给他,也好让他在孤单的夜里有点安慰……”
陈迅望着那个用劣质塑料壳装着的碟片,眉头突突地跳。
她突然剧烈咳嗽,阿夜拿纸巾给她,她拒绝,捂着嘴,眼中泪光颤抖:“如果不是遇到你,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时间不多了,也许三年,也许一年……总是熬不过去的。我的心愿只是让他在我身边,等我走了,他想要做什么都没人再能阻挠了!可是你看他为了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阿夜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陈迅眼底的血丝很明显。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阿夜就知道,她是个美人。可是美人迟暮,如今的她在岁月和病痛的折磨下,变得如被揉皱的一张纸,脆弱,执拗。
她低头看,身前的杯子里白雾消散,咖啡也凉了。
阿夜走之前,又回了四院门口,抬头看到一棵槐树探住墙外,黑漆漆的枝桠把青白色的天空割成好几块儿。
她突然想起来,老家的院子里似乎也种了一棵这样的树……
临近年关,林鹤和刘旭的家人得知儿子创业失败,纷纷发出诏令,林鹤无奈,网站还在运作,一天不能离人,林鹤带走陈佳煦创业初期买的那台笔记本电脑,阿夜也在收拾东西,林鹤问她:“嫂子,你去哪儿?”
她道:“回家。”
林鹤愣住,没多久,他把秃头叫过来,说:“让秃头送你吧,我听说煦哥去你家的时候,就是秃头开车送的,他认识路,跟着你,也安全。”
秃头也说:“对啊对啊!我连你家门朝哪儿都知道!有我送绝对万无一失。”
回程的票阿夜最近才看,只剩下了站票,到县城,还要再坐两个小时的小巴车才能到小镇。秃头这样说,阿夜没拒绝。
秃头道:“你等着我啊,我这就去开车。”
付家叔侄都还留着情分,听闻陈佳煦进了精神病院,纷纷表示同情,借车,这是小事。
就这样,阿夜抱着简单的行李,坐上车,往家乡去……
高速上景色单一,阿夜睡了会儿,睡得不安稳,梦里影影重重,她醒来,摸到自己脸上有泪,却忘了梦到了什么……
秃头中间把车子开到服务区,下去方便后,买了些吃的。
后半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秃头嘴巴不利索,又怕说了什么惹她伤心,到最后,车厢里又沉默了下来,只留下发动机“嗡嗡”匀速转动的声音。
秃头在心里默默的想,这两个人真是般配到骨子里了。
只可惜……哎
。
终于到达目的地,隔了很远,阿夜就看到小镇后面那座青色的山头,她平静的内心起了一些涟漪,这就……到了。
她脑海中还留着家乡的模样,进入小镇的过程中,很多记忆再生起,她的眼睛紧紧跟随路边逝去的事物,甚至包括每一个人的表情……
秃头说:“天冷,人不多,我们直接去你家了。”
“嗯……”阿夜应,紧接着,心脏突突地跳起来。
今日年二十九,小卖铺还在开门,门口整齐地贴着对联,旁边搁着一个公共电话。
车子刚停到门口,就有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手里端了盆热水,泼洒出去,然后回头,看到阿夜。
这一刻,阿夜身体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没见过这个人,可是男人却大叫一声她的名字——
“阿夜!”
他大步上前,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笑容,令阿夜一时恍惚,竟忘记了刚才的紧张。
赵心顺到车门口:“是你吗,阿夜?”
阿夜顿了顿,秃头下车,给她开门,先替她说了:“大叔你还记得我不,这是夜小姐啊!”
赵心顺拉出阿夜的手:“真是你!真是你!孩子他妈!你快出来啊!看看是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