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称陆俊的男子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卒而毫无惧色,言辞也很儒雅。( 叶云峥少与文人交往,一时沉吟着,不知该怎么应对。但他身边的普通士卒们却没想那么多,只觉此人形貌狼狈如乞丐,开口却端着架子,着实有些可笑?
一名骑卒撇了撇嘴:“这厮说什么?”
“他说他是个锅子……嗯,锅子鸡酒,要见陆大将军。”
“锅子鸡酒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是道菜啊……”另一名黑壮汉子抹了抹嘴:“莫非他是个厨子?那可好的很,让他给我们做点什么吃的吧!”
“土狗,你真是条土狗!除了吃的,你还能正经点么?”先前那人满脸嫌恶地骂了句,转过头来正色道:“我说,你是个官儿吧?呃……负责锅子的?”
国子祭酒当然不是负责锅子的。此官职乃本朝咸宁四年时定置,为国子学的最高负责人。由于国子学专用于高官贵胄子弟进学,地位和作用特殊,因此祭酒皆取履行清淳、通明典义之人担任;若散骑常侍、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以上,乃得召试。国子祭酒与卫尉、太仆、少府等同在诸卿之列,实在是本朝第一流的清贵职务。
陆俊自报官名,非是自矜身份,只是军情如火,万万耽搁不起,他也是想引起重视,以便尽快见到故人罢了。不曾想眼前这群都是粗鄙无文的军汉,胡言乱语,全没半点庄重。他面色一沉,刚要答话,又有人嘻笑打岔:“陆大将军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见的?就凭他,一个管锅子官儿?”
大晋开国以来,士卒的地位低于编户齐民,最是卑微。若是往日,哪怕是见到芝麻绿豆的小官也只有驱使士卒,待之一如如仆隶。就连寻常军校,也只有在官员们出行的车队前望尘而跪的份。 [诼沂镭松敝中,多少位高爵尊的人物,穷途末路之后,蕂碌囊膊还是条烂命罢了u庑┦孔涿歉龈龆技惯了,自然便养出一股混不吝的劲头来r对漆可糟渡竦墓し颍下属已经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了一团?
好在叶云峥毕竟见识广些。士卒们说笑的时候,他却想到:虽然眼前无法核实此人身份,但若他所言不假,则年纪甚轻就出任朝廷官职,必出自累世公卿的名门,折辱不得。何况他所说的负有使命,天知道是何等重大的事务?万一在自己人等的手中耽搁了,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军法处置的。
“都给我住嘴!”
众士卒立时噤若寒蝉。
叶云峥转向陆俊颔首示意:“阁下可骑得马么?”
“可。”
叶云峥随手指了刚才最闹腾的一人:“你……你把马让出来!”
那骑卒苦着脸,自去寻他人搭伴。陆俊也不客气,略活动活动手脚,便利落地翻身上马。那马尚未彻底驯服,突然换了主人,不免有些惊吓,希律律嘶鸣一声,前蹄跃起连转了几圈。而陆俊单手勒缰,身形便如贴在马背上也似,丝毫不动。
本朝士人不好武事而尚风仪之美,不少文官体质虚弱、出行唯以牛车代步。这一年里,叶云峥便亲眼见过许多弱不禁风的膏粱子弟因此而不免于战乱,是以有方才一问。没想到这陆俊骑术娴熟,竟似不在寻常骑兵之下。士卒们彼此对视一眼,再看陆俊时,眼中便不再似先前那般戏谑。
骑队的半数继续按照原先的路径巡逻,其余众人引着陆俊迅速折返。由于瓦亭一线战事正紧,陆遥率先期渡河的幽州精锐南下支援,因此众人行进的路线便在起伏的旷野划了道巨大的弧形,紧贴着幽冀联军的控制区域赶往瓦亭。
有趣的是,那条叫做黄耳的大狗也一身不吭地跟在了队伍之后,有时候和骑队一起在道路上行进,有时候则穿行于稀疏的林地间,只有黄色的身影时而闪现。
瓦亭与白马的距离并不远,纵马疾驰小半天就能够抵达。但在这片黄河南岸的狭长区域里,正有数以万计的大军彼此对峙、攻杀。一行人沿途几次远远望见中原贼寇剽悍的斥侯队伍,还曾经与数十名不知隶属何人麾下的败兵同行了一段。叶云峥不久便派遣轻骑四出探察,以策万全,由于时不时要停下等待探察的结果,行进的速度终究慢了下来。
直到夕阳西下时分,众人才眺望到了南面的清阳湖。清阳湖是濮渠水北支淤积而成,此刻正值春夏涨水之际,水面直达鄄城县境,与瓠子河相连。大片的水面、浅滩和沼泽连绵,波光粼粼。湖边有成片的草野、有横生的灌木林地、有几条起伏的丘陵,还有几处破败坍塌的房屋。到了这里,便可以听见远处战鼓如雷,轰然不绝;军马拼死搏杀之声,隐约入耳。
原来陆遥的本部兵马并未进入瓦亭,而是停留在瓦亭以东、青阳湖以北、接近韦城的一片开阔地带,与驻守在瓦亭的麦泽明部成犄角之型。据说,从昨日至今已与反扑而来的贼军连战数场,彼此相持不下。
一行人再前行片刻,军阵尚在十数里开外,就有哨探马队前来喝令止步,带到审验身份已毕,才允许继续前进。
众人一边策马,一边向四周观望。但见重车压住阵脚、强弩硬弓紧守要地,绘有各种狰狞猛兽如熊虎龟蛇之属的旗帜,正在不同的集结点摇动示意,一队队士卒随即按照旗号的示意有条不紊地调动布阵。生力军摩拳擦掌,斗志昂然,气冲云霄;轻骑重甲川流不息,滚滚如龙。由于无数人反复踩踏,大军驻扎处的草地已经翻出赭黄色的土壤,人马行经时卷起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