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
一座古老的唐式宅邸内,孙耀儒兀自坐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园里的枯山水。
墙角,花岗岩质地的佛像,是一尊仿唐式的男观音菩萨。青苔斑驳,看起来已有不少年头。
小雨淅淅沥沥,佛像上卑微的青苔,迸发出超越自身太多的强大生命之力。
宇宙中卑微的人类啊,多像这石头上的青苔呀,历经苦难、艰辛,忍受着孤独、痛苦,却每一天都在创造着惊世骇俗的奇迹。
冥思良久,孙耀儒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转身去取案上的茶杯,侧身刹那,猛然瞥见门口一位佣人守在那里。
看情形,她已经在那里等了不少时间,脸上现出急躁的神色。
“什么事?”孙耀儒问道。
“老爷,回老爷,”那女佣嬉笑着回道:“外边有个年轻人,说是老爷的儿子。”
女佣亦是广东口音。
“糊涂,又是哪个私生子来认爹的?不是告诉过你们,这种事随便打发点钱就让他们走的嘛,我只有仲文一个儿子,没有什么私生子私生女。”
原来这孙耀儒少年时英俊潇洒,又是多金公子,的确有过一段fēng_liú浪荡的唐璜岁月,惹下不少fēng_liú债。自打他继承了家族产业以来,少不了来认爹的私生女私生子。
“老爷,老爷,这个,这个不一样啊,您还是看一眼吧。”女佣不好意思的笑道。
“打发走,打发走,多给点儿钱打发走,糊涂,”孙耀儒不耐烦的训斥道,言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真是糊涂,每个月家里都来几个这样的骗子,你难道都要我看一遍?花姐,你也是我家里的老人儿了,以后长点儿心成不。”
“老爷,这个真的不一样,跟您和文少爷长得可像了,乍一看,还以为是文少爷乔装打扮回来了。”花姐耐心的辩解道。
“什么?跟我和仲文,还长得很像?”孙耀儒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啊,”花姐见事情有转机,笃定的说道:“可像了,第一眼看,还真以为是文少爷,就是气质形象差了些,不像是富家子弟,倒像是流民街长大的孩子,一副穷酸落魄样儿,真的挺可怜的。”
“嘿,这倒是稀罕了。”孙耀儒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以往那些来认爹的男男女女,都自称是哪个富家小姐、名流贵妇与自己的私生子女,那些骗子自己往往也都样貌俊秀,穿戴奢丽,看起来也极富教养。
这种从流民街出来,穷酸落魄的还真是头一遭。也没听说自己哪个老相好的家道落魄啊?
花姐见老爷陷入沉思,赶紧添油加醋的说道起来:“这少年自称是打台湾来的,老爷您想想,您年轻时在台湾可呆了两年多呢,您那会儿青春正盛,fēng_liú倜傥,留下个一儿半女的也正常啊。”
“对了,他说他叫孙仲武,名字还是老爷您给起的呢。”
“孙仲武?胡闹,没这回事。”
一听这名字,孙耀儒警惕起来,自己年轻时荒唐过不假,要说是不是真留下过一儿半女,自己也说不准,可是这起名儿的事儿——还言之凿凿叫孙仲武,就绝对没有了。
“耀儒,要不,你过去看看?”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进书房。
孙耀儒望过去,果然是夫人来了,忙不迭辩解:“喜鹊,你,她们不懂事就算了,你还掺和什么。”
“老爷,既然都说跟你和仲文长得很像了,看看也无妨啊,如果是假的,就打发了,万一是真的呢?就算是假的,这样貌要是真像上几分,被那些记者、写手一顿鼓噪,老爷更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啊,到时候更麻烦不是。”
“……”
“老爷——”喜鹊夫人嗲的恰到好处,甜而不腻的叫了一声:“算到仲文这辈儿,孙家也是三代单传了,要是仲文真有个哥哥,也是好事儿,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啊,若他真是你的孩子,老爷您,也该尽到身为人父的责任,毕竟是你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这——这——”孙耀儒无奈的支吾道。
“老爷——”
“是啊,老爷,夫人说的有道理啊,老孙家多个男丁,是好事儿啊,老爷还是赶紧去看看吧。”花姐见状,赶忙在一旁陪笑鼓火。
“花姐——”孙耀儒拉长声音责备起来,“我怎么发现,每次有这种事,你就这么活份儿呢?你是不是有点儿积极的过了头儿了。”
“老爷,我能怎么办呢?孙家三代单传,结果呢?文少爷还让您赶出了家门,这孙家以后可怎么办?文少爷,哎,说起这文少爷,哎呀,眼看他亲生个仔漂流在外头,狠心的阿爹不闻不问不挂忧——”
说着说着,花姐还套了个粤剧小调儿唱了起来。
“嘿——你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整这一出儿?”
“耀儒,还是去看看吧,真真假假,看过了才好心里有个底。”喜鹊继续在一旁劝慰。
“那——那我,那我去看看?”孙耀儒终于放下面子,半推半就的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时又赶忙回头嘱咐了几句:“这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自己小心些,另外这事儿也告诉孙伯,让他带人有个防范。”
“放心吧,已经跟老孙说过了,他安排了两名功夫好的在客厅外边候着,人都机灵着呢。”喜鹊夫人贴心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