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抱起孩子,抱回屋子坐在长凳上后,揉着孩子的小脑袋,笑道:“祥竹,你能这么骂爹,爹其实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孩子胡乱抹了把脸,偷偷瞥了眼坐在桌对面的娘亲,见她依旧沉着脸,孩子便继续闷葫芦,反正街坊邻居都笑话他爹是陆大闷葫芦,他今天当个小葫芦,也只能怪他爹,怪不着他陆祥竹。
男人正要跟媳妇说什么,她柔声道:“大远,你是当家的男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到了关外,可要记得穿得暖和些,天寒地冻的,到了冬天雪又大,你们要经常干活,终究不是在自己家,随时都能有个遮风躲雨的地儿,对了,棉鞋我帮你多准备三双,别鞋底板嫌厚……”
听着妇人几乎没有尽头的絮絮叨叨,男人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一笑着应声,偶尔低头帮坐在自己怀里端碗吃饭的孩子夹块肉。
孩子终究都是记不住仇的性子,对小打小闹的同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
很快孩子就抬起头气咻咻道:“爹,我可告诉你啊,刘先生告诉我们,按照北凉军律!临阵退缩者,斩!你啊,也幸亏不是咱们边军将士,要不然,哼哼!”
男人哭笑不得,妇人身体前倾,给孩子碗里又夹了一块肉,气笑道:“堵不住你的嘴!每天晚上念书功课的时候倒是经常打盹,没见你这么有精气神!”
孩子做了个鬼脸,吃着满嘴流油的香喷喷炖肉,扭头望向他爹,一本正经问道:“爹,你晓得北凉军律有多少个斩吗?”
男人问道:“你知道?”
灵慧孩子眼珠子一转,“反正茫茫多!”
北凉徐家治军,向来以严酷名动天下。
据说那位人屠曾在武英殿君臣奏对时,笑言我徐骁一个斗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只会一个最笨的法子,那就是杀人,杀敌不含糊,杀麾下士卒也从不手软,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兵马。
临阵退缩者,杀!
贪功杀良者,杀!
埋伏起早者,杀!
阵上无故弃刀弃马者,杀!
伍长战死而全伍存活者,全伍斩首!
都尉战死而一尉保全者,全尉斩首!
当然,北凉边军除了这些鲜血淋漓的条条铁律,更有下级有功不赏者,无论主将伍长,军营斩立决!贪墨军饷抚恤者,无论多寡,一律斩立决!
男人听到孩子的话后,哈哈大笑。
孩子突然说道:“爹,我和娘亲去了中原那个叫什么松柏郡的地方后,咱们家有钱买栋更大些的宅子吗?”
中年男人笑道:“这可很难,爹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银子,中原那边可比咱们陵州还要富裕。”
孩子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男人继续笑道:“不过你放心,爹到了拒北城那边,以后不会忘记给你们寄钱的。”
孩子老气横秋地摇头晃脑道:“先生曰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谓大丈夫也!”
男人好奇问道:“什么叫先生曰子曰?给爹说道说道?”
孩子嘿嘿一笑,“就是‘刘先生说张家圣人说过’的意思嘛,这也不懂,爹你真没学问!”
男人欣慰道:“爹没学问没事,你和你哥有学问就好。”
一提到他哥,孩子立即满脸骄傲道:“我比我哥差远啦,我哥连刘先生都说厉害呢!”
男人开怀大笑道:“那还不都是爹的儿子啊?!”
妇人看着这对父子,笑意温柔。
她不懂什么打仗也不懂什么学问,只是凭借着这么多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看多了许多人和事,明白一个粗浅道理,有些男人,只会把最狠的话,都说给最亲近的人。但也有些男人,却把最好的脾气都留给自家人。
她的男人,就是后者。
所以不管是十多年来的平平淡淡,还是现在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她都不觉得当初嫁给这个男人是嫁错了。
孩子问道:“爹,你以前的家乡在哪儿啊?就是那个松柏郡吗?”
男人点头道:“对,不过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日子不好,家里也没谁了,都快要活不下去了,这才离开的家乡。”
孩子没大没小笑道:“难怪街坊们都说娘亲能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这次妇人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掩嘴偷笑。
男人就更不会生气了,看了眼自己媳妇,“可不是!”
孩子又忧心忡忡问道:“爹,我哥真要去那个江南道负笈游学啊?那得啥时候才能去松柏郡跟我们碰面呐?”
男人轻声道:“爹也不知道,爹这辈子啊,很小的时候就发誓以后自己的儿子,一定要读上书,总觉得读书人才算有出息,其它做什么事情,不管挣多少钱,都不咋的。爹呢,很早就没了爹娘,只知道往上十几代,都是庄稼汉,所以到了北凉这儿,遇着了祥竹你娘,真的很幸运,要不然如果你和你哥都随爹的话,哪能是读书那块料!”
孩子嘟囔道:“那你还不知道对娘亲好点儿!”
男人无奈道:“爹就那么点本事,没法子啊。”
妇人眉眼弯弯,男人说他很幸运,她则觉得自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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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娘俩带着行李离开龙晴郡城那天,这个男人沿着驿路缓缓回到城内,回到这条小街陋巷,想了想,男人扛着条家中仅剩的两条猪腿,先后去了两个地方,一条偷偷放在街尾老人家门口,一条送去了刘先生家。
在这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