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徐凤年面无表情,似乎没有跟自己说话的兴趣,也就乐得自说自话:“不过这不出奇,但你精通人猫的剥皮术,就很出奇了。就是不知道你还懂不懂剔骨抽筋在内的后两层境界。”
他转动手腕,被长绳牵引的白鞘过河随之旋转,而他本人则俯视这个单独前来的北凉世子。
赵勾有一份专门针对世子殿下搜集而得的机密档案,在天字号档案房也就比曹长卿略薄一些,他先前随手翻了翻,可真是涨了大见识,对外宣称在皇宫因病而逝的韩貂寺,竟是被眼前年轻人在神武城外飞剑所杀。不过照理说徐凤年被柳蒿师拾掇得很惨,境界大跌,要杀金刚境界的乐章不算太难,却也不容易。症结所在就在于姓徐的怎么就得了人猫不同寻常的指玄秘境。他不相信世间还有人能像自己一样侥幸悟得指玄境中号称“直指天心”的照镜之法,不但过目不忘,而且可以撷取精华,吴家剑冢的女子剑侍,那个背负素王剑名叫翠花的女子,之所以可以偷窃不管如何晦涩上乘的剑术剑意,更多是一种百年难遇的本能,但她也局限于偷学别家剑道,比起他的“来者不拒”还是有些逊色。如果说姓徐的跟他是雷同资质的家伙,那他可就真得寝食难安了,自古一山难容二虎,哪怕这座山是整个江湖。江湖的确很大,但他江斧丁心眼很小,容不下一切有机会跟他并肩而立的潜在对手。
先前姓徐的杀乐章,他看得一清二楚,先是类似邓太阿的飞剑钉窍术,然后是人猫韩貂寺的剥皮术,两者都是世间最顶尖的杀人手段,乐章打得全无章法,试图仗着金刚境体魄将其一击毙命,世间哪有这么简单的好事,不过江斧丁对此并不费解,乐章这辈子刚进入一品境界,马上就被韩貂寺吓破了胆子,从此胆小如鼠,从没有跟同境高手交过手,所以说在江湖上混,不惜命肯定不好,但是太珍惜一身修为,导致太惜命,也一样不好。
江斧丁提了提手腕,双指拧住系刀的红绳,那把“过河”仍然旋转不停,弯腰望向徐凤年,“山顶有厉害至极的高手,我打是肯定打不过,一心想逃的话,也未必能逃出生天,只不过你我二人年龄相仿,身世嘛,你徐凤年算是王侯门府的钟鸣鼎食,我也不差,逐鹿山那些公侯也一样是占山为王的货色,可论起辈分,还得喊我一声师伯祖什么的,所以说在乐章这些人所谓的江湖里头,再找不出比我更有嚼头的出身了。咋样,你敢不敢跟我捉对厮杀一场?放心,我即便能杀你,也不会杀你,我还想好好活着去北凉边塞领略一下北莽的大漠风光。徐凤年,北凉是你地盘,打不打随你,要是你敢,我奉陪到底,输了,手上这把‘过河卒’送你,要是你不敢,一心当缩头乌龟,本人立即转头跑路。”
徐凤年笑道:“敢是敢,你再厉害,也不过就是第五貉的水准,比人猫差了一大截,不过敢不敢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外一回事。你跑路吧,我给你一炷香功夫,然后陵州副将韩崂山就会带上兵马剿匪了。哦,跟你说一声,你被朝廷任命为金缕织造的官文和邸报,估计很快就要同时到达清凉山王府和经略使官邸,不过我就当没见到。事先说好,你跑路期间,伤人不算,但是擅杀官兵一人,我就要你丢一条胳膊。要是能把任何一支骑军折腾得丢盔弃甲,我记你的好。”
被轻描淡写就撕去那张护身符,江斧丁也不慌张,在马背上直起身,笑眯眯道:“听说你跟李淳罡一起走了一趟广陵江,怎么没见你学到老剑神的剑术,为人倒是贱得很呐。”
徐凤年探手一抓,抓回乐章的人皮,准备连同尸骨一起悬挂在陵州最东城池的城头,以此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外地江湖人,想要在北凉兴风作浪得付出怎样的代价。在神武城外,徐凤年除了搜集到一些人猫几条残余“赤蛇”,还有那颗头颅里的一些隐秘内幕,其中就有这个负责守株待兔探密逐鹿山的金刚境乐章。
徐凤年面无表情提了提那张人皮,江斧丁猛然一抖腕,紧紧握住这柄从未在江湖上露面的“过河卒”。
在江斧丁做出这个杀机四伏的动作后,山顶徐偃兵也提了提铁枪。
最终,江斧丁哈哈大笑,浓郁杀气顿时烟消云散,“徐凤年,别硬撑了,既然被乐章揍得不轻,想吐血就吐血,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徐凤年笑道:“只剩下半炷香了。”
江斧丁笑问道:“不对啊,该是还有大半炷香才对。”
徐凤年平淡道:“我的那炷香跟你的不一样。”
江斧丁叹息一声,松开红绳,坠挂着那把白鞘名刀,深深凝视了一眼这个家伙,然后默然调转马头。他自认可以稳赢姓徐的,只是就算杀了他,自己也要死在山顶那名高人之手,不划算。他江斧丁的性命,比北凉世子可要值钱多了。
背后突然传来话语,“刀留下,反正你也配不上。”
背对徐凤年的黑裘公子哥脸色阴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刀。
最终,江斧丁没有转身,手腕一震,震断红绳,握住过河卒,抛向脑后。
徐凤年瞳孔收缩,身体纹丝不动。
山顶一枪划过天空,击中那柄看似慢悠悠下滑的过河刀。
方寸之间有天雷。
驿路上炸出一条巨大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