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中,较少住在大城里的闹市通衢,要么是荒郊野岭宿营,要么就是一些北凉军旧部的城外私宅,众人每晚都要见到青罡冲斗牛,世子殿下离去时往往是衣衫整洁,回来时就满身尘土衣不蔽体,在队伍中地位显得不尴不尬的靖安王妃在被世子殿下得知精通丹青后,就让她跟着魏叔阳鱼幼薇一同绘制符将红甲的图纹,作为补偿,就不需要她去做些仆役女婢做的卑微杂活,如今裴王妃身穿朴素至极的木钗布衣,非但没有折损她胭脂评美人的韵味,反而平添了几分穿戴凤冠霞衣时注定见不着的雅致风情。
出青州过豫州达泱州,从头到尾,从金玉辉煌跌入泥泞尘埃的靖安王妃都定力极佳地没有试图逃走,这大概也与凤字营骁骑的行军严密有关。
行驶过了青泱两州交界的唐宋郡,离那江南道湖亭郡便只隔着一个雄宝郡,车厢中世子殿下掀起帘子,与凉雍不同,这边入乡随俗,驿道将槐树换成了杨柳,一眼望去,满目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柔和绿意,只是江南风景如画,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民风终究是远不如贫瘠之地的北凉那样彪悍尚武,凉州那里连女子都擅骑马射箭,王府中不要说剑术超群的徐渭熊,徐脂虎一样可以弓马娴熟,前些年据说一位出身北凉官宦的女子出嫁江南,与夫君游历山水,遇见一伙剪径蟊贼,男人躲起来泣不成声,竟是她亲自上阵抽刀,传为笑谈。
徐凤年放下帘子,一脸讥笑说道:“君子六艺,这里的男人射御两项估计还不比不上我们北凉的女子,可笑。本世子倒要见识见识这帮舞文弄墨功夫号称天下一流的江南道德君子!”
车厢内除了身体好转的女婢青鸟,读书的竟是靖安王妃而非姜泥,好像小泥人这段时间跟世子殿下怄气,连挣钱的大事都不做了,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这辛苦活儿就由裴王妃代劳,她本就是出自顶尖士族,自小便浸淫于琴棋书画,读书时檀口轻启,大珠小珠落玉盘,相当悦耳,世子殿下就很喜欢在她念书时盯着那张樱桃小嘴儿,所幸看归看,再没有如何动手动脚,否则靖安王妃指不定就要做贞洁烈妇一回,来一出咬舌自尽。
裴王妃这两天在读《头场雪》,比起前些天的密典秘笈,要顺心许多,只不过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进入泱州以后,这个北凉世子就隐约透着股桀骜戾气,就像说到道德君子四字时,双手握刀,杀机重重,以至于连她这种不懂武学的门外汉都遍体生出凉意。
徐凤年转头面朝青鸟,神色柔和了许多,俯身帮她将一缕青丝捋顺到耳后,微笑道:“别急,再过些一旬半月,你就能走路了。”
靠着车壁的青鸟低头轻声道:“听老剑神说公子把两颗龙虎山金丹都挥霍在小婢身上了。”
徐凤年拿手指在她光洁额头弹了一下,打趣道:“挥霍?谁他娘告诉你是挥霍的,站出来,看本世子不砍他十刀八刀!”
青鸟抬头红着眼睛不说话。
徐凤年双手撑开嘴巴鼻子,做了个猪头鬼脸,瓮声瓮气说了个《头场雪》里的俏皮笑话,“大师兄大师兄,不好啦,师父又被妖精抓走啦。大师兄大师兄,不好啦,母妖精又被师父拐骗回来啦。”
青鸟哭着笑起来,双手紧紧攥紧裙摆。
徐凤年见她心情好了些,这才松开手,开心笑道:“两颗龙虎山金丹也值不了几个钱嘛,本世子就是银子多黄金多家产多,会在意这个?”
青鸟柔声道:“可是这金丹,花钱买不来啊。”
徐凤年伸手捏着青鸟脸颊,轻轻拧着,教训道:“再胡思乱想就随便找个游侠儿把你嫁出去,本世子才不管他是不是长得歪瓜劣枣,你怕不怕?”
在梧桐苑里就数她性子最冷的青鸟罕见甜甜一笑,“不怕。”
徐凤年假装懊恼,作势要打,“本世子连杀手锏都用出来了,这都不怕?这可如何是好!”
青鸟轻轻笑道:“什么游侠儿,都一*死。”
裴南苇听得主仆二人的对话,直冒寒气。这些日子里与唯一能说上话的鱼幼薇以及那九斗米老道士一同绘制图谱,只言片语中知晓了一点这符将红甲人的恐怖,而眼前只是被王明寅重伤却没有输给红甲傀儡的青衣女婢,一杆枪挥洒得何等威武,她无法想象明明是体态纤柔的女子,为何能学得那般至刚至猛的枪法。
徐凤年见靖安王妃怔怔出神,忘了读书,提起绣冬刀鞘就拍在她大腿上,裴王妃大腿一阵火辣生疼,只敢怒目相向,继续愤懑读书,咬字重了许多。徐凤年扶着青鸟躺下休息,驾车的杨青风沉声说道:“殿下,岔路口有三辆马车抢道。”
徐凤年一挑眉头,“这还需要说?与前头领路的袁校尉说一声,撞了。”
裴王妃马上听到外头一顿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一些人操着泱州口音骂骂咧咧,然后就是嘶声哀嚎。不用想都知道那帮泱州人士吃了哑巴大亏,瞬间没了动静,世子殿下所乘的马车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徐凤年冷笑道:“北凉外边的读书人说我们教化粗鄙风俗不堪,除了裤裆里那根棒槌就只是一根棒槌了,狗日的,本世子这趟就让这帮王八蛋知道他们连一根棒槌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