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尚未开口,一旁高瘦的赭黄脸中年太监立刻叱道:“大胆的奴才!此等言语岂是你能问的!”
陈化及虽看不懂清廷官袍,但颇通相术,他见这太监颧骨高耸、双颊略长、狮鼻阔口,知道定是得势之人,怕秦小楼吃亏,忙道:“小楼年少无知,有说错话的地方,万望太后海涵!”
不想慈禧却淡淡一笑:“小李子,不妨事。这平日里啊,宫里还真没人敢跟哀家这样聊天,实在寡淡无趣得很。要说这储秀宫,除了里面的物件精致一些,也没什么稀奇之处……”说罢,一对吊眼瞥向秦小楼,继续道:“哀家先问问你,若是有一处老宅,一处新宅,你作何选择?”
秦小楼也不犹豫,胸脯一挺大声道:“自然是选择新宅。老宅有什么意思,像太后您方才说的,寡淡无趣,还是新宅好玩耍!”
“哈哈哈……”慈禧闻言,将手中刺绣的帕子捂住嘴巴,竟然笑出了声,“小娃娃的言语,当真有趣得紧。”
秦小楼伸出双手,左手比量个八字,右手比量个一字道:“回禀太后,小楼可不是小娃娃,今年虚岁已经十八了。”
“虚岁十八,周岁十七啊,好,真是好年龄啊。”慈禧轻叹一口气,言语中似有无尽回忆,“咸丰二年,哀家进宫时,恰巧也是十七岁……先帝封哀家为懿贵人,就住在这储秀宫丽景轩中。那个光景,虽然年少不经事,但确实是一辈子里最轻松快乐的日子。四年后,哀家就在这里生下了载淳。再后来啊,先帝在这里又册封哀家为懿贵妃……”
“难怪,老佛爷慈悲念旧,打我这个年龄就在这住着,自然有感情。”秦小楼感叹道。
“这孩子虽然莽撞,但还怪会说话!”慈禧眉眼带笑,跟着缓缓道,“若不是躲避那场祸事,怕真是一直在这住着了。”
“祸事?”秦小楼奇怪道,“太后天威震震,怎么会有祸事?”
“唉……”慈禧长叹一声,“那一年,英法大军入京,我随先帝去了热河,第二年,先帝在热河驾崩……后来,我带着载淳回京登基,御养心殿,垂帘听政。载淳驾崩后,十四年前,哀家五十寿诞之日,又从长春宫迁居到了储秀宫——这所我青春年少时居住的宫殿,用白银六十三万两重修了宫室。你看这院内游廊壁上,还都是这些个元老重臣为哀家题写的祝寿辞赋,这些个大臣们呐,有许多也驾鹤西游去了……”
慈禧说到这,端起杯盏,呷了口汤水,手中翡翠十八子颗颗捻动,面色怅然。
陈化及见慈禧说得动容,知道是秦小楼的问话触动了她内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这储秀宫本就是慈禧一生中最重要的所在,她所有的青春、对先帝所有的眷恋与不舍,都是在储秀宫这片苍松古柏之间。及至今日权倾朝野,这座宫殿,可以说是她的发迹之所,又是青春埋葬之地。
秦小楼听得入神,也跟着感叹:“原来如此,照样这讲,确实是老宅子更有故事。”
“老佛爷,您累了,要不要去歇息歇息。”一旁太监关切道。
“不妨事,小李子,今儿个十五月圆,都安排了些什么有趣儿的事?”慈禧问道。
“yn进贡了一些珍奇鸟鱼,按您的意思,一会儿您歇息一下,然后去御花园里放生,晚间有ah来的戏班,说是有些新的玩意儿……”太监躬身道。
“好,难为你每年间安排这些趣事儿,宫里头啊,就是太乏味了。”慈禧手中帕子一摆,“歇息就算了,昌吉,你带着小神医和这有趣的娃娃,一起随我去御花园逛逛吧。”
转脸又对陈化及道:“得空时,哀家要和你好好聊聊,若是真有本事,也好在太医院谋个差事。”言罢,众人搀扶着慈禧朝御花园走去。
陈化及一愣,未及言声,便在穆左带领下,随众人行走。
御花园中央有池塘,慈禧行至池边,早有小太监拎来了数个金丝楠鸟笼和竹篾编好的鱼篓,各色的珍奇鸟类在笼中鸣叫扑扇,煞是好听。鱼篓里也是水花四溅,欢腾不已。
慈禧手捻念珠诵了经咒,亲手将鸟笼依次打开,又在太监帮扶下将鱼篓中的鱼类悉数倒入池塘。
百十只各色鸟类扑棱棱飞上天际,众人抬眼观瞧,煞是好看。说来也奇,群鸟飞出数百丈,在紫禁城上空盘旋不已,啾啾鸣叫,忽然又结成队伍,朝御花园飞回。慈禧周匝树木,竟悉数落满了放生鸟类。
再看池塘中鱼类也是如此,先是四散游去,半盏茶功夫,一群群又游了回来,在慈禧面前甩尾龙跃。
“哎呀呀!老佛爷洪福齐天!鱼鸟流连不舍,共沾老佛爷天恩啊!”小李子跪下连连叩首,其他宫女太监见状,也连忙跪地:“老佛爷洪福齐天,天恩浩荡!”
慈禧乐不可支,笑道:“好,好!中秋佳节,又有此吉兆,小李子,哀家要重重赏你!”
此情此景,旁人怕是真会蒙在鼓里。可陈化及一眼便知这其中必有隐情:“这太监心思细密,如此会哄主子开心,难怪深得太后宠信。”
细观瞧飞回来的鱼鸟,隐约可见鸟头鱼头之上,均有细如针尖般的红点。“果然是玄门数术……”陈化及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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