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莞心中同样泛起一丝涟漪:他只有十六岁,比自己还小一岁呢。但脸庞显露不出一丝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气。十二年的储君生涯,赠予他超人的成熟,作为代价,他也从没有享受过童年青年的欢乐。
“国家大事臣妾不敢多言,更不敢妄言。但臣妾生在民间,所闻所见或许与殿下不同,您不想听听吗?”夏莞倒了一杯酒,优雅地递给李恪。恰到好处的时机,不容李恪不接。
李恪接过酒杯,却顺势放在桌上,没有喝。
夏莞苦笑一声:“合卺酒殿下也不喝吗?臣妾当真已经颜面扫地了呢。”
“今天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一杯就免掉吧。你先说。”一句简单的话,以近乎命令的口吻从李恪嘴中吐出。
他真不会说谎呢,夏莞心想。
“山东洪涝已经持续数月,许多百姓的田中颗粒无收,官府却置若罔闻,不仅不发粮赈灾,甚至还逼迫百姓交税。试问殿下,百姓连吃饭的粮食都没有,要拿什么交税呢?“
李恪说:“朝廷前日已经免了山东道三年赋税,百姓哪还用得着交税?”
“免的是田税,但人头税还是要交的。”
李恪皱了皱眉头道:“父皇的旨意是全免,山东那帮官有多大的胆子,敢阳奉阴违?”
“殿下认为臣妾在骗您?”,夏莞说。
李恪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盯着夏莞的脸,并不做声。他打心里不相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夏莞确实没必要骗自己。
“臣妾没有骗殿下的理由,夫败妻辱,欺骗殿下臣妾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不管今日还是以后,臣妾绝不会做出一丝一毫对殿下不利的事情来。”
李恪点点头,道:“不赈灾还强迫百姓交税,闹出民变来可不是玩的,你倒说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夏莞明白时机已到,一字一顿地说道:“山东巡抚林忠。”
这六个字如一道寒流直涌入李恪的心脏,令他倒吸了一口寒气。林忠正是当今皇后林芸的弟弟。李恪虽为太子,却并非嫡子,生母早在六年之前便已经过世。林芸贵为皇后,儿子燕王李登只比李恪小一个月却未能封为太子,因此心中常有不甘。燕王太子朝堂之上分庭抗礼更是天下皆知。李恪前日刚刚受命处理黄河水患,正想借着此事整顿一下各部各省的风气,若夏莞所言是真,林忠无疑成为了一个烫手山芋。
“林忠若真的恣意妄为至此,各地的监察御史怎么没有一个人上报,你父亲呢,本宫为何没有看见他的奏章?”
夏莞苦笑道:“爹爹若真的什么都没做,臣妾又怎么会在这里侍候太子呢?爹爹连上三封奏疏弹劾林忠害民营私,朝廷却一点回音都没有,爹爹一怒之下自免去职。林忠这会儿正在追究爹爹擅离职守的罪过呢。”
李恪不傻,夏莞言语中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她在告诉自己他错怪了她,她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嫁给他,而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她在求自己救她的父亲。
一个七品的小官,李恪要保自然是举手之劳,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却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道监察御史的折子是任谁也不敢扣下的,那夏莞父亲的奏章皇帝必然已经看过,皇帝也一定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皇帝这时候让自己治水,摆明了是要试探自己对林忠的态度。皇帝究竟是什么意图呢?是要自己严办林忠,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一念及此,李恪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治水一事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皇帝的态度自己还摸不清楚,一不小心便会犯了忌讳,但是距离回奏还有两日,他必须要拿出一个让皇帝满意的章程来。
“圣朝以法治国,林忠公然抗旨,殿下准备怎么办呢?”夏莞的声音打断了李恪的思路。
“这不过是一面之辞,你有什么自信能让本宫相信你?更何况,就算你所言是真,本宫又为什么要帮你呢?”在做出最后的决定前,李恪还要再确定一下夏莞是否真的有能力胜任太子妃这个角色,论才貌她无可匹敌,但能力才是重中之重。当然,保一个七品小官,对一国储君来说是易如反掌。李恪之前对夏莞的反感大半因为他认为夏莞贿赂宫廷以求取荣华,现在既然已经明白缘由,这份反感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以他的性格,即使夏莞达不到她的要求,他也不会坐视林忠做出枉害忠良的事来。
“太子殿下不喜欢臣妾,但在最后的三个人中仍然选择了臣妾。这个理由可以吗?”
要证明自己有用,这足够了。
李恪盯着夏莞的眼睛,说:“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
不,这还不够。
“是”,夏莞点了点头,“林轩是皇后的侄女,圣上特准她列在太子妃候选的名单上,陆铃是御林军左统领陆知远的女儿,陆知远的父亲陆明是秦王殿下的老师,秦王燕王交厚,且均与殿下不睦。因此,最终入选的三人中,殿下只能选择臣妾。”
此中关系对朝廷的官员来说都不是秘密,但夏莞来京还不到一个月,便把这些摸得一清二楚,确实不简单。对李恪来说,她的聪明已经足够,但另一方面,她还要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这就好比他与皇帝的关系,不能比皇帝好,但也不能比皇帝差。
“兄弟不睦?!本宫与燕王秦王一父同体,自□□好。谁给你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