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她的小脑瓜能记得清时间开始算起起,亲娘就只活了三年。
那三年里亲娘的模样本是由她的小手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就像她听得见窗外马车车轮令人牙酸的扭动声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一样,亲娘的脸颊不算光滑,却是很软的,可能是人老了,或许早起洗漱忘了抹上淡淡的一层粉,小手的手指尖总会粘上一点点的油。
孩子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会更听爹娘的话,娘说要她睡觉了,她便将手里那支作弄到近乎光秃的花枝毫不留情的丢到地上,小跑着钻回暖和和的马车厢,车厢里有只从庙会上买回来的木质套绸缎丝的猪,足有她半个身子那般大,可那猪毕竟冷硬,抱着睡觉总会压酸了胳膊,而亲娘还不让将野外逮到的兔子抱回车厢里,她就只好抱着亲娘的胳膊睡觉。
会逮兔子的人是亲娘的仆人,面相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不知高了她多少,两手硬的像石头般,所以她从来都没喜欢过这个仆人,不让他抱甚至不让他牵着她的手。那时正是初春的节气,亲娘说带着她去踏青,却不带爹,也没跟祖父母说过一声,就只带着那个仆人和一驾铺好被褥的车厢匆匆的就走了,初春的夜里天气还是带着冷意,三岁的丫头虽说不大,但是养的刚好也是如同猪崽子一样重,亲娘的胳膊被压得一天都抬不起来,说是肩膀酸疼,只能用烧烫了的酒来擦,这一擦就擦了足有一个时辰,她觉得无聊却又厌恶冲天的酒气,就只得从车厢里将木猪拖了出来,不知凉的往草地上一趟,抱着木猪就开始打滚,先是朝外滚,后来自觉地滚远的地方,又开始往回滚去,带着满身的泥巴就撞在亲娘白净的裙角上,毫不留情的压出了脑袋大小的泥渍。
亲娘瞧着生气,本想着将她提溜起来好生训斥一顿,却让仆人给拦腰抱着给抱回了车厢里,她看着这个高大的人儿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还刻意的避开手掌而是小臂将她轻轻的搂住,放在车驾上,那个车驾的高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敢跳,仆人就放心的将她安置好了,转身朝外面走远了,过了不知几多时辰,就在她瞌睡的频频点头的时候,这个高大的人儿两手里怀抱着一只刚断了奶的小兔崽儿,就轻轻的放在木猪上,正好平到她的脑门处。
说是踏青,却离着家越走越远,走了小一个月的时候方才看见杭州城头上涂了红漆的石刻。红漆比这小兔崽儿的眼睛更红,小兔崽觉得自个不得劲了,便蹬着要跳出她的怀里,她爱死这个小兔崽儿了,当然要抱的紧紧的,可是孩子撑不住这小一个月的劳累,不知何时歪在亲娘的怀里睡着了去,而亲娘也靠着车驾睡着了,小兔崽儿就在这巧的时候,蹬开了她睡死的两手,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亲娘带她回了娘家,去见她的外祖外婆,外祖外婆住在比家里还要大还要高的深宅大院儿里,那院儿大的像是困死了白大侠的冲霄楼。而她的高大人儿不知怎的,进城前哭的像她这个娃,哭罢了,就死死的抱着亲娘,两个人就像缠死了泥巴的数根那样,好歹分开,就跪在城门口,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说的是一念漫天诸仙诸神诸佛祖,求得保佑这苦命娘俩的福祉,有难有灾投得下辈子尝尽,莫得今生早来折寿灾,念罢了,朝着城门口死死的磕了仨响头,赶着马车逃命似的跑远了。
外祖家给的院儿从来不像是外面那般富丽堂皇,破败的院儿甚至还不如城外草地上洁净,她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便朝着亲娘吵闹,叫着喊着要回家,将木猪摔成碎片,还捡起石头狠狠朝着木门砸去,砸出好几道漏风的裂缝。
她闹了三年,一年比一年闹得厉害,直到有一天,亲娘被两三个仆妇抬回院儿里,她开始闹不动了,亲娘像是死了一半,脸色青白,手脚冰凉。不知何时,亲娘才缓缓醒来,她捂住的哭着,亲娘像是被感染了一样,虚抱着她,也开始哭个不停,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她听不懂的东西,等哭累了,却将她轻轻的推到一边,自个沉沉的睡去了。
亲娘这般不清醒的足有十多天,也是像她一样不停的念叨着爹娘,可是爹对她并不好,仿佛从来都没有过她这个人一样,可是亲娘倒了身边终是没有能依靠的人,有一天她终于跑了出去,绕开那些整日欺辱她的外祖家的公子小姐们,却在丫鬟的丝丝窃语中停下了脚步。
“听说今日那个六小姐敢跟着大姨娘顶撞,被大姨娘一脚踢进池塘里了。”丫头说着,还有些哆嗦的搓了搓双手。
“什么六小姐?”另一个丫鬟不屑的说道:“不过是个庶出的人,还敢跟人私奔舍了夫家,也不知太老爷怎么想的,败坏了谢家的名声,却还要将人圈在院儿里令人恶心!”
“这腊月寒冬的天儿冻不住她的嘴,还想多要些月俸来吃好喝好的,也不寻思寻思,太老爷也是看着她还姓谢的份上才给的,如今太老爷撒手不管事儿还敢到老爷门前撒野去!不打折了腿都是恩!”
她听得小脸儿通红,足像冻出来的一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却从脚底下拾起两拳大小的冻到梆硬的雪块来,狠狠朝着这群刁丫鬟们砸了过去,冒着身后刺耳的尖叫声跑回了自个的院儿。
那些欺辱她的公子小姐们,不止一次的骂她是个野种,她听了生气就要挥拳打过去,四五岁的孩子却像匹狼崽子一样要咬人。她气冲冲的跑回家,两眼睛通红,像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