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要问太宗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如同问太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一种问法。倒不是说这对爷俩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性格,而是说这一对父子真真是能忍得住时事,咬的死牙关。
而到了朱煜这一代,偏偏就生出来一个嗓子眼儿里蹿火的皇帝老子,要是说年轻,十六七岁的年纪,哪个家的长子不都是扛得起顶梁柱,抱得动几岁幼儿?而这小皇帝却落得满朝老臣一个服不起阿斗的心,若不是太宗皇帝还真就没有第二个皇子在世,就是朱煜活上五百年也休得踏足奉天殿半步,脑袋上也顶不得那四个“光明正大”,可惜太宗皇帝的长子就这么被那个杀千刀的妖女活活害死,太宗皇帝大为悲痛,从此一蹶不振,洪武遗风的气势仿佛一夜间就消散在三十三重天之外,沉沦五年后终究是病死在御书房之内。
朱煜还记着,那一夜御书房内外没有扫雪的内官,就任凭这大雪如弹棉花一样一遍复一遍的将御书房门前三座石灯画开的路铺成一片雪白,那白色在石灯与月光的调衬下显得是那么柔和,柔和的就像小宫殿里仅有的那一床棉被,上面是蜀锦秀的两对鸳鸯,还有那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就是没有蜻蜓,也没有捣乱的鱼儿从母鸳鸯的爪下游过。
“鱼儿不会惊了那只公鸳鸯?再惹得公鸳鸯大叫两声领着鸳鸯们飞走,从这床棉被上飞出去?”
朱煜想着,他是真怕这对鸳鸯从棉被上飞走,这样就变成了和宫娥内官们一模一样的白色大床被了,再怎么说也有人会毕恭毕敬的称他一声殿下,不能真的和奴才一样盖白布大床被吧?
朱煜那年十二岁多一点,却满脑袋都是鱼儿会不会从母鸳鸯下游过,毕竟被子上没有鱼儿,而鱼儿却是在水中不露头的。
“别说这瞎话。”刘红玉轻轻的翘起中指在朱煜的额头弹了一下。“哪有被子上的鸳鸯飞出去的道理?”
可朱煜却不信这个斜,还嘟着嘴,整个人都扑倒床上,俩手一手一个按在公鸳鸯和母鸳鸯上,嚷嚷道:
“不是这鸳鸯不飞!而是我按着它们哩!”瞧朱煜那小脸儿上的模样,还真是煞有其事的:
“而且还是咱吓得水底下的鱼儿不出来,要是出来了还瞧见母鸳鸯蒲扇下的模样,公鸳鸯肯定是要嘎嘎叫着飞走的!”
“说的什么浑话?”刘红玉伸出双手,轻轻的掐在朱煜这几年被她养的明显胖了一圈的脸上,然后肆意揉搓着朱煜的两半儿脸蛋。
“呜呜呜,四姑姑莫得揉了。”朱煜支支吾吾的叫着,可刘红玉却装作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直到揉的朱煜口水都流到了她的手上,这才松开双手,只留给朱煜一副红彤彤的脸蛋。
“快睡觉,天儿都黑了。”刘红玉说着,她将朱煜抱起,然后给他脱下鞋子,再撩起鸳鸯棉被,将朱煜小小的人儿都塞进了大大的棉被里。
“可是鸳鸯明天一早真的不会飞走吗?水里的鱼儿到底会不会去捣乱啊?”
朱煜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说道。
“那煜儿就坐水里的鱼儿好吗,煜儿躺在被子底下,煜儿就是水里的鱼儿,只要鱼儿老老实实的睡觉,那对鸳鸯又怎么会走呢?”
“唔.......”朱煜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过了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把手掀开被子,然后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这时,朱煜才在被子里说道:
“那我就去水底下找鱼!叫鱼儿去赶走了这两只鸳鸯!明儿我盖得就是下人奴才们盖的白被子了!”
可是他这说完,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外面刘红玉的动静,这才掀开被子将头露了出来,才发现刘红玉早就走了,屋里屋外的根本就没她的影子。
朱煜前前后后瞅了好几次,脑子里才真的明白了这空荡荡的宫殿里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将被子拉倒自己鼻子下面,只露出半个脑袋,那双眼睛就睁着,木呆呆的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不知何时才昏沉的睡去。
孤身一人在偏殿的日子实在是难熬,而在这杂草丛生的偏殿里只有刘德贵这么一个三四十的青衣七品内官跟在他的身边,若不是每旬都要来些收衣物去浣衣局的宫女会来敲门,朱煜实在是想不起这皇宫里是否会有第四个人。
直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朱煜终于见到了他这七年以来所见到的第四个人。
那柔和的雪朱煜下不去脚,就只好绕过了那两旁三盏的石灯,借着昏黄色的灯火绕开石板地,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松垮的雪以及雪下近乎潮湿的杂草,弄得他那双深色的棉布鞋满是泥泞,有些地方还渗进了雪水,湿掉他鞋里的鞋垫与袜子。
但是朱煜却丝毫不介意这些,他更介意的只是那柔和的像棉花一样的雪不会被他所踏破,就像平静的偏殿里不会被那些恶毒的宫娥们所踏破,他小心翼翼的,终于是走到了台阶边上,便一步步的踩着台阶,终于是走到那朱红色的门前,恭敬的叫出他那七年都没叫出口过的两个字:
“父皇。”
“儿臣来了。”
那声音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更不像是一个足足有七年都没被父皇诏见过一次的失势皇子。
“进来.......”
而那屋里的声音,也不像一个正值壮年独揽大权的皇帝。
朱煜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他看见铺在地上整洁而柔软的地毯,就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