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程原恩便忙得整日脚不沾地,极晚才归家。
王氏也不知他在外头做什么,只是每日回来都神色极为疲惫,有时带着一身酒气。王氏觉得程原恩有些反常——他如今已很少出外应酬饮酒。
她几次想问,但转念又想几十年来程原恩但凡大事必定会与自己知会,既然缄口不言那就有他的考量,故而还是忍了下来。
更何况,她犹在怨怪程原恩打了程曦。
程曦那日回去后便病倒了,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王氏立时让人请太医来,太医诊断后说是肝火郁结攻心,肾水不上行,需得心火下沉引水上来才行。
但若由心病致,则需得先化了心结。
王氏瞒着程曦的病情不敢让程钦与叶氏知晓,怕他们太过担心。便是程原恩问起时也只说是修养几日便好,并未说实情——她虽然怨怪,但也清楚丈夫对此事有多懊悔。
程原恩身上背负了太多,王氏不忍再给他添烦忧。
她日日都在程曦身边守上许多时间。
程曦醒来时精神极差,大多时间都是迷迷糊糊睡着的,头一日夜里还梦呓不断。王氏隐约听她反复念着两个字,却怎么也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这般到了第三日,程钦忽然派宝墨来问程曦的病情。
王氏如实对宝墨说了,然而待宝墨一离开她便沉着脸将锦心找来,冷冷道:
“我倒不知如今隔着府墙,曦姐儿屋里的事也能传出去。”
锦心笔挺跪在地上,低首垂目道:
“是奴婢治下不力,欠了管束。”
王氏冷笑。
她很清楚锦心如今在下人们当中的威信,没有她的首肯,程曦屋里除了念心就没人有这胆子敢乱说话。
王氏懒懒拨着手上珠串,警告道:
“这次是侯爷问起,便也罢了……但若有下次,你自个儿掂量着该怎么处置。”
锦心悄悄舒了口气。
谁知第二日,程钦忽然请了一位据说医术超群的高人来为程曦看病。
王氏知道后很是意外,暗忖老爷子该不会是年纪大了,怎得如今行事倒有些不着章法?
但程钦的面子不能不给,她让人客客气气将那高人请入府里,却在看清来人后瞠目半晌无语。
来的是那个白云观中为程曦算命的道真。
道真垂眉拈须端坐,将程钦那张烫着金边的名帖递给王氏,什么也不说,只云淡风轻道:
“人在何处。”
倒有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王氏张了张嘴,心中思忖半日后只能归结为程曦许是当真与此人有缘。
她让锦心带着道真去为程曦诊病,暗忖该防着些什么锦心自然心中有数,便也不作交代。
锦心恭恭敬敬将道真带去了程曦屋里,让余人退去外头,只她与念心二人守在屋中。
念心一见道真便泪眼婆娑地几乎要哭出来:
“道真先生……”
道真安抚地摆了摆手,缓缓来到床边。
程曦已然靠坐着,身下垫了几个软枕,一张脸煞白中带着异样的潮红,嘴唇干皱,眼睛极为无神。
她没想到道真会来。
“先生。”她轻声道,“我无妨……”
道真在床边绣墩上坐下,示意她不要说话,伸手为程曦把脉。
程曦便缄口不言。
道真为她两只手都仔细把了脉,拈须沉吟片刻后,轻轻叹了声:
“……痴儿。”
轻轻两个字,在程曦听来只觉如刀子扎进心窝一般剧痛。
却听道真缓缓道:
“昨日你祖父来观中,与我说他有些后悔。”道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后悔……将你养得太过懂事。”
程曦一怔。
一股巨大的委屈排山倒海般自四肢胸腹涌上眼眶,瞬间化作水雾漫盈出来。
程曦狠狠揪住胸口衣襟,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却依旧遏制不住泪如雨下。
她将脸埋入手中无声地饮泣,肩头轻颤着,到后来渐渐控制不住,从一两声漏出的哽咽最终化成失声大哭。
什么家国大义、忠君节臣,这些她通通不在乎!
她只求家人平安康泰,只想看到祖父母安享晚年、母亲婶娘和嫂嫂们围在祖母身边谈天说笑,看到可爱的侄子侄女们无忧无惧。
为了这些,她甚至放开了容潜。
可是这大越章氏!
“先生……我好恨……”程曦抬起脸,面上满是泪痕与彻骨之恨。
道真满目慈悲地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叹了一息,道:
“先将身子养好。”
道真走后,王氏听说他为程曦施针放了血,三根银针扎在手厥阴心包经郄门穴上,足足放了满满一盏黑紫色的淤血。
这种粗暴的法子,太医院的人自然万万不敢对程曦用。
程曦自道真走后便沉沉睡去,面上却是这几日从未有过的安宁。
王氏放下帐子,微微松了口气。
她交代锦心与念心看好程曦,并让厨房的每隔半个时辰炖一盅羹汤,每隔一个时辰炖一盅粥。程曦若醒来,不论什么时辰都立刻让人告知她。
锦心与念心恭谨应下,两人轮番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直到将近子时,靠着脚踏出神的锦心忽然听见帐子里有轻微的唤声。
“锦心。”
锦心忙撩起帐子,却见程曦静静躺在床上,双眼平静地望着床顶,也不知醒来多久了。
“小姐?”她忙拉住程曦的手,“您这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