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候府,君山居。
象牙雕梅雀香炉中飘出淡淡青烟,丫鬟们轻手轻脚地端着盆盂巾帕等物进出着。有婆子刚将盘上的药碗与粥膳放在外间炕几上,就听里间传来一阵呵斥。
婆子忙缩着肩退出去,却差点在门外撞上甄氏。
甄氏由管事妈妈扶着走近屋,听见里头隐隐的骂声,不由微微皱眉。
她看了眼炕几上的药与粥膳,缓步走去里间。
就见程原培歪斜斜靠着雕花填漆拔步床柱,床前青砖地上跪着个瘦小妇人,脚边散了一地茶盅碎瓷,水渍遍布。
那妇人见了甄氏如蒙大赦:
“夫人。”
甄氏点点头道:
“下去罢,让人进来收拾了。”
那妇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不一时便有婆子进来收拾一地狼藉。
甄氏在妆台前绣墩上坐下,看向程原培。
程原培穿着蜜色薄绸里衣,面色还有些白,头散着不曾打髻,此时正一脸的不痛快。
她淡淡道:
“世子这是怎么了?”
程原培闻言一哼,看着甄氏冷笑:
“爷是落了水,却不曾泡着水!这般日头,那贱人不让在屋里放冰斧,是嫌爷呛一肚子泥水不够,还要闷些暑热出来才好?”
甄氏皱眉,强忍了一口气,缓下声道:
“不让放冰斧是我的意思。乔太医说您此时不宜受凉,若当真嫌闷热,便将窗子尽数打开,我让人往檐梁上再多浇些水。”
程原培闻言不好再冲着甄氏撒气,只一脸不痛快地让人端吃食来。
甄氏轻轻挥手让人将粥膳与药端来,想了想,又道:
“素月伺候您多年,如今连昱哥儿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这般动辄打骂,昱哥儿与他媳妇面上也不好看……”
“行了!”程原培不耐地打断她,将粥碗往盘子上重重一放,冷着脸道,“怎么着,爷还要拿她当正经娘子供着不成?”
甄氏皱眉,抿起嘴不再说话。
有丫鬟进来报说大老爷过来了。
两人一怔,没想到程原恩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程原培一下坐直身子,忙让人给他梳头更衣。
甄氏看着程原培那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心下暗叹。
她转身撩了帘子去前头,见二堂院中身姿笔挺站着一人,眉目轩朗、长须修洁,身穿绯色散答花公服,正是大老爷程原恩。
甄氏见程原恩连常服都未换,可见是一下朝便过来了,不由心下讶异。
她低眉敛目朝程原恩见礼,道:
“大伯请到花厅稍坐用茶,世子他才醒来喝了药,换一身衣裳便过来。”
程原恩点头,道:
“不必麻烦,我与他说几句便走。”
甄氏从善如流带着人退了出去,不一时门外出现匆匆而来的程原培。
他拢着身上衣衫,脚下趿着鞋,笑容满面招呼道:
“大哥,你怎得这时辰过来了?”他又高声朝外喝道,“人呢?还不快上茶!”
程原恩微微皱眉,道:
“不必,我一会还要去衙门。”他一顿,“觉得如何,大夫说可是无大碍了?”
程原培吓了一跳,没想到程原恩这个日无暇晷的大忙人,居然专程回来对他嘘寒问暖。
他忙请程原恩坐下,自己陪坐在一旁笑道:
“无碍无碍,不过呛两口水,大热天的权当洗澡了!”
程原恩却忽然凝起脸。
他看着程原培,沉声道:
“有件事需得让你知晓,昨夜与你同落水的那二人,均无救溺亡了!”
程原培面上笑容一僵,随即神色大变,霍地站起身惊道:
“都、都死啦?”他瞪着眼,“怎得竟会死了?无人去救吗?”
程原恩盯着他: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上岸的?”
程原培连连摇头,一屁股跌坐到椅上,呆呆道:
“我那时呛了好几口水,底下就跟有人在拖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沉,什么也不知道。后来不知怎得让人撞了胸腹清醒过来,就已在岸上了……”他说着揉了揉自己胸口,龇牙咧嘴道,“嘶,下手忒重,现在还疼呢!”
程原恩眉头紧锁。
程原培昨夜在京郊医馆渡了一宿,今早天一亮便乘着家中马车入城回府,家中手忙脚乱地为他请了太医院的医士来。
那时程原恩已然上朝,并不知道此事,程钦派了林备往皇城吏部衙门去递信。
程原恩一得到消息便意识到事态严重,立时告了假回来。然而还不待他走出皇城,就得知资阳伯府上与魏宁伯府上那两个子弟溺死的消息,尸身一早已让人送回了各自府上。
文王那边的说辞是,人一落水便有家丁护院营救,奈何藕花池中花茎缠绕,众人寻舟找竿、待割断花茎捞起二人时已然回天乏术。
资阳伯府如今日渐式微倒也罢了,魏宁伯府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当初昭和帝为与林涪争权,一力培植自己势力,对他而言最可靠的便是那几家姻亲氏族。
三皇子之母陈贤妃的娘家与七皇子之母万淑妃的娘家,便是自那时起坐大的。
林涪倒台后,昭和帝深恐出现第二个权臣,便刻意冷落帮他斗倒林涪的现任辅岑宪,而是更加一力壮大自己姻家势力。
说魏宁伯万蔚如今红得紫一点也不为过。
万蔚的小儿子就这般溺死了,他如何肯罢休?
虽说办宴的是文王,但文王是皇上的亲叔叔,且当时一同泛舟的各家子弟都有,众口一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