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生病,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与大病初愈的人没什么两样。脑子也时而灵光,事儿发木。想当年伯颜忽都与他成亲时,不过豆蔻年华。在坤德殿里苦熬了十四五年,怎么可能还保持得了少女般的容颜?而将她折磨得未老先衰的负心汉,又是哪个?若不是奇氏忽然背叛,他这辈子怎么可能还想起伯颜忽都这个第一皇后来?
“世间哪有不老的人?况且妾身是蒙古女子,天生就比汉家和高丽女子老得快些!”伯颜忽都却早已把一切都看开了,冲着他笑了笑,柔声回应。
草原气候恶劣,生存艰难。所以蒙古女子都如杏花,开得早,开得热烈,凋零得也极为匆忙。这,几乎是大都城内人尽皆知的事实。但皇宫的女人,怎么能与寻常牧羊女子相提并论?她们的饮食起居条件,比牧羊女子强了何止万辈,比寻常汉人大户之女也强了不止百倍,按理,三十出头正该娇艳如牡丹怒放才对,怎么可能已经只剩下了瑟缩的残枝?!
结果,一番善意的解释,非但未能让妥欢帖木儿减轻内心的负疚。反而令他的脸色愈发红润,隐隐仿佛要滴出血浆来。“朕,朕今生,今生负,负你良多!”
“陛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我毕竟都已经不再年青!”伯颜忽都被他鲁莽的举动逗得莞尔一笑,眼神里,居然露出了几分母性的温柔。“况且国事已经艰难如此,陛下如果有那份精力,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眼前危局才好。至于妾身,自小便有长辈算出妾身命苦,能有个房子遮风挡雨就已经满足了,早就不奢求更多!”
“这,这......”妥欢帖木儿闻听,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永远不再出来。从十六岁被冷落到三十几岁,现在才听到自己几句忏悔之言,岂不是太晚?况且即便自己这个皇帝诚意悔过,还能善待得了她几天?恐怕不用三个月,淮安军就会打到了大都城外了。到头来除了陪着自己一死,伯颜忽都还能落下个什么?
“陛下不必多想,咱们蒙古女子,向来是嫁了谁,这辈子就跟着谁。富贵贫贱,都会认命。”见妥欢帖木儿又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伯颜忽都笑了笑,继续低声劝慰。“只是妾身,很早之前就知道陛下非,非逞一时血勇之辈。所以才想劝陛下早做打算,免得万一战局不利,又来不及出猎塞外,留在城里处处仰人鼻息!”
所谓非逞一时血勇之辈,实际上是说妥欢帖木儿胆子小,性情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所谓“万一战局不利.....留在城里处处仰人鼻息”,实际上说的是妥欢帖木儿不能做俘虏,一旦做了俘虏之后肯定会摇尾乞怜。这两个意思,伯颜忽都尽量表达得隐晦委婉,给自家名义上的丈夫留足了颜面。然而,话音落后,依旧让对方羞愧得几乎捂着脸逃走。
“你,你不知道!”再也不肯与伯颜忽都目光相对,妥欢帖木儿盯着地面,喘息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定柱他们几个,不会准许朕做任何决定。朕,朕早就已经打算将皇位交给太子了,可是,可是朕的圣旨却通不过中书省,朕,朕想下个中旨,也无法送出大都城!”
几乎是平生第一次,他肯坐下来跟伯颜忽都商议朝政。却没想到,说出来的消息如此令人无奈。那伯颜忽都听了,先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目光向周围的太监宫女们缓缓探询,待从后者脸上找到了足够的肯定暗示后,又开始笑着摇头,“嗤!这帮家伙,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劫持圣驾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了。不过,他们这些人真的能做到完全一条心么,以臣妾之见,应该会很难吧?!”
“你们出去,都出去,离开宫门二十步,非朕和皇后的召唤,谁也不准靠近!”妥欢帖木儿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大声开始清场。“高文过,你不要走。你站在门口。有人敢不听朕的话靠近,你,你就立刻给朕咳嗽几声!”
“是!”太监总管高文过哭笑不得,躬身行了个礼,倒退着出门。
妥欢帖木儿主动送到门口,亲手关上了寝宫大门。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四下张望了好几遍,才缓缓走回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你说,他们几个肯定心思不在一处。那定柱。贺唯一都是傻的,明知道未必能打得过朱屠户,却宁愿拉着朕跟他们一起去死,也不准朕去冀宁投奔太子。而那李思齐、汪家奴和月阔察儿,恐怕各自有各自的退路。特别是汪家奴父子,他们汪家世代经营陕西,门生故旧遍地。即便去了太子那边,为了陕西的援兵和钱粮,估计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那,那陛下为何不早点儿宣汪家奴进宫?”没想到妥欢帖木儿被吓成了如此模样,伯颜忽都再度皱眉。这可跟当年铲除伯颜,诛杀皇太后卜答失里的妥欢帖木儿,完全是两个人,彻底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然而,这么多年,她也早就习惯了失望,虽然有些不适应,却也不会失望更多。“莫非陛下还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否打赢朱屠户么?”
“朕没办法啊,朕真的没办法!”妥欢帖木儿跺了跺脚,咬牙切齿。“朕都跟你说过,不想再当皇帝了。早交卸出去,早落个一身轻。太子虽然不孝,朕手头已经没一兵一卒了,他倒也不至于非要送朕归西才肯安心。可汪家奴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