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夜唱,冷月如水。大风扑着一只牡丹灯笼,灯影乱晃。

在红姑等人的接引下,妆姬低头穿廊而行,粉面朱唇,我见犹怜,月照锦衣,如披霜雾。一袭正绢藤紫大振袖上葳蕤绵延地开着姚黄魏紫的牡丹,或粉或白的山茶,五色的秋菊,一簇簇的桔梗,一枝枝的山樱;四处缀着茂松、翠竹和彩枫,还有几片流水和御所车。腰系一条牡丹花车刺绣袋带,外罩一件梅鹤织金打卦。

她这般美发盛妆,含羞带怯,锦衣丽服,艳姿玉立,教人如何不怜、如何不爱?

一行人默默行进,终于转进客室,到了武田面前。

“大人,阿袖小姐到了。”

他闻声而动,朝来人转过脸来,那一双秀目云遮烟笼,既似有情又似无情。她的一颗芳心也被引逗得似动非动。侍女相视一笑,纷纷退离。妆姬顺势整弄衣带,坐去他的身侧,偷眼瞟向他膝头的扇面,不禁轻念出声:“相逢唯梦里,犹恐被人知。”

桧扇上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手笔。

——女子?

许是从那对微蹙似峰的蛾眉识破了她那点心思,他抬眉笑道:“‘浪涌住江岸,更深夜静时。相逢唯梦里,犹恐被人知。’这是我母亲的赠扇,字是她写的。”

妆姬便道:“这字很好。”话才脱口,她已面露羞赧,以袖掩唇:“哎唷,是我多话了。令堂是京都才女,天资不俗,又得名师指点,写的字怎会不好!”

“阿袖,你很会说话。”

他眉挑目语,忽的执起她一只手,再倾身而去,几乎与她面贴面,另一手已然在轻轻地扯她腰间那条牡丹花车刺绣袋带。这猝然一袭使她如遭雷击。她浑身一震,猛地抽回手来,后仰贴去一面冷壁上,两手抵在他胸口,暗自恼人:“说好只是赏红叶的……”

“妆姬太夫,您还不解我心吗?”

“……什么?”

她抬眼直视,错愕无比。

“浪儿行兮舟儿随,荇叶起兮鱼儿追。十里荷花开,浣衣捣声来,人儿何处归——何处归——”

母亲摇橹水中,穿莲而行,唱起一支渔歌。

山钟响,兰桨声碎,月涌大江流。

明秀蓦地醒转过来,方知资曳案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轮血色残阳西坠,满庭衰草萋萋,残花凋落,天地万物犹如描金蘸彩。一方黛色屋宇如山,破云而出。他小声地叫了两句“妆姬姑姑”,四下无人来应,藏于他发际的人面蛾已不知所踪。明秀避席而起,绕地一圈,见有一尊坐西向东的紫檀八宝卷云佛龛,金漆无量寿佛合掌而坐,面前供着些香花鲜果,还有一碟盐渍樱花馃子。明秀便上前拜了拜,心想:“是因神佛有灵,魂魄不得近,妆姬姑姑才不辞而别吧。”

心自怅然之时,明秀拉开一面描画唐草的拉门,转去走廊,看见一群游女正围在青屋门口张望。明秀也挤去一看,青屋四角撒盐成线,满贴黄纸朱字的神符。

“我听说,阿秀她们都见识过狐鬼,为此还在元禄寺各请了一道平安符,有的藏于小袖,有的缝进香袋,随时贴身带着,以保平安。”

“阿弥陀佛!我也得请平安符去,这鬼地方着实待不得人。”

明秀复又挤出人群,揣着手折返家去,盘算心事,顿觉无趣。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拐角处,忽有浑圆雪白的一物滚来他脚下。他半蹲在地,拾起一看,原是一枚盐渍樱花馃子。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一小孩儿凌空发话道:“小鬼,快把供品还我!”

“什么人?”明秀仰头惟见雕花椽梁,不见半点人影。

一只白狐现出真身,飞踏横梁,落地无声,如人一般地直起身子,抬着两只前爪,又不满道:“快把供品还我!”

“小狐狸,你好大的胆呐,佛祖的供品也是你偷得的么?”

“嘿哟,明秀,见着本狐仙,你怎么还不下跪?”那白狐伏回地面,弓身欲袭而未袭,倒是神气十足,并不怕人。

“奇了怪了,你怎知我的名姓?”明秀走近两步。白狐瞠目而惊,倒退两步,叫道:“本狐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若如实回答,我便把这馃子给你,如何呀?”

“笑话!本狐仙何时要听命于尔等凡人!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要挟我,不怕我一口吃了你么?”

“你虽有法力,却近不了我身,我说得对不对?”明秀反问,“否则,以你的修为,还需开口求我么?来,小狐狸,你听话,我向你打听打听十年前这绣鸾屋的花魁妆姬。”

白狐便闭目一算,讲道:“我讲给你听,你可莫要食言。这妆姬幼年丧母,十岁时被亲父卖进绣鸾屋。其后,她因才色出众,被擢为花魁,左右有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叫阿月。阿月眼看妆姬遇得良人,妒火益炽,便偷去了那把定情的前栉簪。至于妆姬那个情郎武田,他为了击垮一桥家,不惜指派手下去刺杀一桥老中。此事败露后,他被将军流放,病死在了隐岐。妆姬也未能幸免,命丧官兵之手,沉尸玉川十年。”

“什么,武田已死?这可如何是好,我受妆姬亡魂所托,要把前栉簪归还他的。”

“阿月在青屋庭院埋了前栉簪。掘出它来,再烧给他吧。”

“多谢。来,给你馃子吃!”明秀刚要把馃子抛给它,又思及了什么,收回手道,“我且去青屋庭院掘地三尺,看能不能掘出东西。免得你耍无赖,满口谎话,敷衍塞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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