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里亚早已等在门边。
“我听说了。”她在埃德开口想要解释的时候就打断了他,利落地将已经准备好的毯子裹在埃莉娜的身上,目光飞快地从她怎么也不像活人的脸上掠过,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门廊边,一个浑身还在滴着水的陌生的年轻人向埃德举了举他冒着热气的杯子,笑得有点痞痞的。
“你跑得挺快啊。”他说。
他的语气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并非恶意,却让人隐隐地觉得不怎么舒服。
埃德没有余力去分辨。他把埃莉娜抱到楼上的房间里就被娜里亚赶出了门,片刻之后才被允许进去。
埃莉娜被照顾得很好。她裹在柔软而温暖的毯子里,靠在床头,厚厚的枕头垫在她背后,长长的金发都已经被擦得半干,丝丝缕缕地直铺到床沿。
昏黄的烛光中,她看起来甚至有了一点血色,不再像一具僵硬的尸体……而更像个垂死的病人。
埃德呆站在床边,有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开口的是拉贝雅。
“她不在了。”她说,“她保护了我……就像她一直所做的那样。”
她的语气如此平静,平静得没有悲伤,只有怀念,也平静得让埃德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谁伤害了你们?”他低声问道,“……肖恩?”
他不得不这么想。
拉贝雅艰难地摇头:“不是他……你得相信他,埃德。”
“……可他并不相信我。”
短暂的沉默之后,拉贝雅叹了口气。
“恐怕这个只能靠你们自己去解决了。”她说,“我要告诉你的是,埃德……你的敌人,或许并不只你所知道的那些。”
.
带走埃莉娜的是一群法师——召唤了拉贝雅和费利西蒂的也是他们。
无论曾经有多么强大,失去依托的灵魂会日渐衰弱。拉贝雅和费利西蒂都已经坚持得够久……久到她们无力抗拒那显然不怀好意的召唤。
她们没有成为亡灵……但这也不算复活。这只是她们残余的力量得到了残留在赫莉娜的身体中的血脉的回应,仿佛微风激起灰烬之中的一点余火。
这依然是莫大的胜利,成功带来的却不只是狂喜……还有激烈的争执,尤其是在拉贝雅严厉的指责和费利西蒂冷静的警告之后。一些人对此嗤之以鼻,一些人却显然心生恐惧——他们施行了不容于这世间的法术,他们玷污了不容玷污的灵魂,即使他们不再相信会有什么神的惩罚,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会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她们悄悄地凝聚着自己的力量,但在她们逃脱之前,法师们已经开始了内斗……那多半得归功于费利西蒂不动声色的挑拨。
然而她们没有料到,会有其他人乘虚而入。
“如果想要知道更多,你得去问斯托贝尔。”拉贝雅说,“他突然出现时我们已经找到逃离的机会……我们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敢再冒险,尽管为了摆脱控制,费利西蒂不得不牺牲她自己……”
她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双手上,一条条青黑色的血管。
“真奇怪。”她喃喃低语,“一直以来我都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身体……只属于我,可当我拥有了它,才发现它是如此沉重的负担……我甚至都不能动一动我的手指。”
“……因为这并不是你的身体啊。”埃德笨拙地开口,然后猛地意识到什么,后悔得简直像给自己一个耳光。
拉贝雅黯然一笑,在短暂的迷茫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
“我试着来找你。”她说,“或者肖恩……”
但她几乎走不动路,也不敢出现在阳光之下——她毕竟不是个真正的活人。她也再不能像还是个灵魂时那样潜入谁的梦中。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进城,在细雨与黑暗中躲避着人们的视线,蹒跚前行,直到再也走不动一步。
“我想你的朋友们暗中帮助了我,在你找到我的时候,他们也正为我阻拦追击而来的人……请代我感谢他们。”她说,“我担心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我也不能让费利西蒂等得太久。”
埃德默默点头。
他能看得出那具身体中虚假的生命正迅速消逝,一层死灰如有形之物般从她的发尖攀援而上,一点点夺去她微弱的气息。
她就在他眼前枯萎凋谢,零落成灰,而他却只能呆呆地站在这里,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对拉贝雅并没有对费利西蒂那种亲近的感觉。她始终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即使她曾经不止一次在他梦中出现,帮助他,引导他,即使她此刻就在他面前……他也依然没有多少真实感。
“你知道我的名字。”她在离去前向他微笑,平静中带着一丝悲哀与遗憾,“除了费利西蒂,只有你呼唤过的名字……请记得它,就像你记得费利西蒂。”
埃德只能拼命点头。
“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当祂低语时,用心聆听;当祂呼唤时,不要拒绝;当祂降临时,全心接受……那不是谎言,埃德……那不是谎言。”
.
娜里亚轻轻推开门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
埃德静立在那里的背影如此孤独,仿佛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亦随之而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给他一个拥抱,给他一点温暖……并且确定他还在这里——她也这么做了。
“现在她们又在一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