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我前去,自然是没指望的。可你媳妇比你运气好呀,说不定就能遇着转机呢?就算没有,看她一个妇人,千里迢迢,诚心诚意的跑去,人家总不好太为难不是?”
这,这岂不是恃弱行凶?
平安不敢插嘴,殿下苦着脸道,“可是先帝欠了江南那么多的粮食,怎么还得起啊?便是不要利息,也不够啊。若美娘这会子知道,肯定在发愁呢。”
上官令哼了一声,“这就是给你个教训!别以为身为皇家之人就能赖账,便是皇帝也不行。欠下的债,迟早有还的一天。加热水!”
殿下加了点热水,忍不住替自己小小辩解两句,“那时还没我呢……”
关他什么事?
谁知上官令顿时嗓门高了八度,“那现在有你了呀!你如今既受着汉王殿下这份尊荣,自然就要担起这份责任。”
殿下,越发可怜、无助,又弱小。
先帝,就是那个无子送终,过继了他爹的燕昭帝在位时,也曾闹过饥荒。
但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的。
他越是没儿子,越怕死。越怕死,就越要给自己修一座盛大的陵墓来壮胆。
可自家私库的钱又舍不得花,怎么办?
只能借了。
向谁借?
江南世家。
因为修陵需要大量的民夫,而这么多的民夫集中过来,消耗最大的,就是粮食了。
故此三十年前,燕昭帝便给以石家为首的江南世家们,打了张欠条,借了八十万担粮食。
约定分十年归还。
可直到他修完陵墓,都驾崩埋进去了,连一粒粮食也没还过。
这就成了一笔烂账。
当年为照顾皇上面子,对外只说调拔,没说是借的。
知道实情的人也极少,就几个老家主。连石中棠也才知道,虞亮就更不知了。
等到先帝一驾崩,当年借出粮食的江南世家们,心知这债算彻底凉凉了。
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但等到美娘来借粮时,情况瞬间逆转。
石中棠拿给她看的那张黄绢,正是燕昭帝当年打的借条。上头端端正正,还盖着玉玺呢!
如果十年内,皇上归还了这八十万担粮食,江南世家们是答应了不收利息的。
但要是逾期不还,皇上答应按逾期的时间和利息,三倍赔偿。
三倍!
还是复利!
八十万担哪,整整三十年!
当时,石中棠在桌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按三十年计算的复利,应该是多少。
最初几年还好,到了后面,只能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所以美娘才会呆在那里,说不出半个字来。
而后头,当石传芳又说要以三倍价钱包下她那位置时,她才故意设陷,让人掉坑。
美娘真是太痛恨这些有钱人了。
动不动就两倍三倍,好象显得自己特别有钱。
可当时有算过这三倍到底是多少吗?
简直可恶!
而且先帝还在圣旨的最后,特别牛气轰轰的注明。要是自己还不了这钱,永不会在江南征收赋税之外的任何一粒粮食!
特么的你倒是说到做到了,可你挖了个巨坑,埋了你的后世儿孙,天下百姓,你知道吗?
这会子要是在京城,美娘都想冲到先帝陵前去大骂一顿了。
别人家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你倒好,是前人挖坑,后人来填。怪不得生不出儿子呢,就这么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活该!
还有,殿下也是个不老实的,成亲前怎么就不告诉她,自家还背负的巨额债务了?
要早知道,美娘自觉,肯定是要多考虑一下的。
搞半天嫁了这么个天下第一负翁,她傻不傻的?
大概是美娘的怨念太强,此时,殿下又打了第二个喷嚏。
上官令嫌弃得不得了,“走开走开,别把毛病传过来了。行了,你媳妇那里不必担心,倒是你师兄画的那些图纸,很值得一用。”
殿下委委屈屈,揉揉鼻子,只好站得远些。
“我已经命人去砍毛竹,架设管道了。只是师兄这法子,近的还行,离水源太远,就成本太高了。那些地方我也命人按师兄说的,就地挖坑,收集雨水,只是试用不大好。可能他那海岛,水土到底足些。这边就算能收集一点雨水,可不上两天,就渗进土里,再寻不见。”
上官令摇头叹息,“也是这些年种植过度,土质疏松了啊。不过你与师兄虽两地情况不同,但他都能因地制宜,想出这么些法子,种成瓜菜,你怎么就不能再多想些办法呢?”
殿下一张俊脸,憋到扭曲。
薛慎那点弹丸之地,都整了快一年,才整明白。他这两州多大面积,各县各村的情况又不尽相同,有这么比的么?
再说了,先生您还号称半仙呢。您都没办法,逼我一介凡人做甚?
可这些话,打死殿下也不敢说,更不愿承认自己不如薛师兄!
“那,那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成功的把小弟子虐走的上官先生,眯眼乐了。
跷着老脚丫,跟平安私下叨咕,“所以说,这玉不琢不成器,不打都是成不了材的。你看,如今你们殿下知道上进了,少夫人也知道去讨粮食了,他们师兄还学会自作主张,招收女兵了,多好呀!”
平安默默,垂眼掬了一把同情的泪。
好在他没这样的先生。
他,他还是专心捏脚吧。
江南,平城。
一夜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