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臣单于从昏迷中苏醒, 已经是隔日清晨。
大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重病多时的中行说坐在帐中,脸色苍白, 形容枯槁。双颊的肉已经瘦干,双眼却犹如鹰隼, 精光四射, 狠意昭然。
右贤王和几名匈奴万长、都尉、裨王分次坐在两侧。见军臣单于睁开双眼, 神情立刻变得激动,想到面临的困境, 很快又被焦灼取代。
右贤王道出游骑带回的消息, 不等军臣单于开口, 帐外有勇士禀报,朔方城来人,点名要见匈奴大单于。
“大单于,汉军遣使。”
“带上来。”
君臣单于咳嗽两声,大口饮下温水, 喉咙间仍像是堵着石块,话说得十分艰难。
“大单于, 此事……”中行说张口欲劝,话没说完就被军臣单于拦住。
“带上来!”
帐帘掀开, 一名身着铁甲, 腰佩长刀, 面容刚毅的汉将迈步进帐。见到上首的军臣单于, 并不行礼, 而是直接取出一卷帛书,朗声道:“将军告匈奴大单于,限明日辰时开营门,自缚双手跪降于营前。差一刻,大军立发,踏平营盘!”
“大胆!”
匈奴贵种俱被激怒,右贤王更抽出刀来,架在汉将的脖子上。
“我杀了你!”
汉将能说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听到众人咒骂,视线扫视帐中,表情始终泰然,不见半分惧意。
“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兵败雁门郡,仅部两千余人狼狈北逃。左屠耆王於单受缚云中郡,麾下尽被击杀。”
“上谷郡处,右谷蠡王损兵折将,身陷重围,早晚将被擒杀。”
汉将一边说,一边掷出手中包裹。
裹散开现出的骨盔,帐中的匈奴贵种骤然色变。
因军臣单于突然昏迷,部分贵种尚不知伊稚斜和於单兵败,一直被蒙在鼓里。此时看向军臣单于和右贤王,神情中是掩不去的惊疑。
“半月前,魏将军率三千骑深入草原,直袭茏城。”汉将再下一记重锤,纵然不能彻底催垮匈奴人的心理防线,也让他们乱了方寸。
“此人满口胡言,意图乱我军心,当杀!”中行说突然出声,对军臣单于道,“大单于,如此狂徒,当悬在营前割舌剜心,以儆效尤!”
“来人!”
中行说话音落下,立即有数名勇士冲入帐内。出人预料的是,在他们动手之前,突然有三名匈奴贵种出面阻拦。
“大单于,此人不能杀!”
三人中,以一名须发花白,身体仍健硕如小山的万长为首。
帐内诸贵种,他的官职不是最高,资格却相当老。早在老上单于时期,就率军随王帐横扫草原,多次击杀强敌,立下不小的功劳。
以他的战功早可以封王。
可惜的是,在中行说被军臣重用之后,因两人不和,几次出言讥讽,以致于明里暗里被打压,至今仍是一名万长。
不过打压归打压,没人能忽略他的地位和战功。由他带头发声,军臣单于也不得不重视。
“大单于,如杀此人,更会动摇军心!”
在军臣单于昏迷时,万长已经获悉各处战况。尤其是知晓伊稚斜兵败退走,於单生死不明后,心头立刻蒙上一层阴影。
事实上,早在南下之前,匈奴本部中就存在不同声音。
今时不同往日,汉骑一年比一年强悍,几次交锋,匈奴都没能占到多大便宜。反之,先有马邑大败,后有阴山南麓被夺,力量此消彼长,贸然南下击汉绝不是个好主意。
更何况草原频发瘟疫,牛羊不说,人口数量也是逐年减少。随着青年和壮年不断战死,新生儿成活率降低,少年们不得不扛起重担。一些人口稀少的部落,负责打猎、放牧和守卫营帐的竟然都是老人和女人!
最近五年间,统计各部减少的人口,绝对触目惊心。
这样的情况下,调集十万大军南下,胜且罢,一旦失败,匈奴要面临的恐将是灭顶之灾。
怎奈大单于下定决心,王庭四角鼎力支持,且有中行说出谋划策,心怀疑虑的匈奴贵种不得不闭上嘴,将担忧压入心底。
同时,他们也怀抱侥幸,或许自己的担忧不会成为现实,或许此战能够胜利,大军能抢回足够的战利品,更能一举夺回白羊王和楼烦王旧地。
怀抱侥幸,自我安慰方能出兵,信念自然不牢。
在伊稚斜战败、於单生死不明的消息传来后,深埋心底的担忧一夕爆发,如奔腾的洪流,再也压制不住。
如果汉人说的是真的,其他三路大军尽数战败,茏城当真被袭,他们就会变成一支孤军,被汉军团团包围,全无生路!
“大单于,三思!”
匈奴万长心中焦急,话却没法说得太明白。
中行说坚持要杀,帐中众人分成两派,一部分支持中行说,要杀死汉将立威,然后点兵继续攻打朔方城;另一部分则站在万长身后,认为此人不能杀,避免断绝后路。
军臣单于没有出声,右贤王同样没有。
直至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拔刀子,才听军臣道:“放人。”
“大单于?!”中行说猛然抬头,眼底闪过一抹惊疑。
“回去后,告诉汉朝将军,想取我的头,尽管发兵来打!”军臣单于形容憔悴,似大病初愈,语气却铿锵有力,目光尖利犹如刀锋,“草原的雄鹰从不惧怕霜雪,凶猛的狼群面临绝境,也会将敌人撕得粉碎!”
“大单于!”右贤王站起身,单手用力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