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是后罩房里人最多的时辰。婆子、丫头们或是午歇,或是三五两人围坐着闲话。云巧心情颇愉地回到屋里,吃过午食,搬了小杌子坐在后院里细数着日影玩耍。
再见到沈昱时,只见他左侧脸颊高高肿起,五条乌红的手指印醒目非常。
云巧嘴角勾起笑意,慢慢地蔓延至眼底,她微仰起头,细碎的疏影落在身上,透过斑驳树影看去,外头渺远的青天正肆意铺展。
沈昱见她笑容明艳,一双细长的手似乎抓着日影般虚握着,眼底也染上笑意,随即收敛神色,面色凝重的走到王婆子屋前,背脊挺直,双膝跪下。
云巧早在沈昱往王婆子屋前走的时候就回了屋,屋内惠然和怜儿正坐在小窗前照着花样打络子。见到云巧,惠然笑道:“遇上什么好事了,笑得这样灿烂。”
云巧道:“今日春色好,身上又大好了,心情顺畅了些。”见惠然双手灵活的将一根丝线绕出梅花的样儿,那络子用红色绒线缠绕出梅花的花瓣,又用鸭黄绸线点缀出梅蕊,整朵花形小巧别致,又清丽淡雅,很是好看,夸赞道:“姐姐好巧的手。”
怜儿笑道:“也不看看是给谁做的。大中午的,不让午歇,非拉着我和她描花样子。”
惠然脸颊羞红,忙去堵怜儿的嘴,颠声骂道:“好没脸的小贱人,谁求着你了。不是你非求着我学新花样,说是学会了……”怜儿娇笑着打她。
云巧觉得日子真好,一切都在春日慢慢好起来。
三人坐着说了一会儿的闲话,听得东边人声渐渐喧闹,怜儿低声抱怨道:“大中午的,偏就几个老货事多。”
惠然打开房门,向云巧道:“你管着点她,我出去瞧瞧。”
云巧道:“姐姐小心些。远远地望几眼就好,千万快去快回”
不过半会儿,惠然仓皇推开房门,怔怔地走进来。云巧见她脸色苍白,忙上前扶了她坐下,让怜儿倒了盏热茶,递给她,等吃了几口茶,方才轻声问道:“外头怎么了,怎的姐姐神色如此慌张?”
惠然长舒几口大气,抚着胸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子咚咚得跳得厉害。”云巧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底暗暗叹服,这惠然要是生在世族大家,得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她去关了房门,坐到惠然面前,蹙眉问道:“外头人很多?怎的听着这人声越加嘈杂了。”
怜儿连声催促道:“姐姐怎的突然这样胆小?几个老货的房前能有什么新鲜事?”
惠然道:“还真是个新鲜事。你们定是猜不到我瞧着谁了?三公子,我瞧着三公子脸颊高肿着,满头大汗的跪在王婆子屋前。周围围满了人,有劝的,有说尖酸话的,我在远处瞧了几眼,心慌的厉害,就赶紧回来了。”
怜儿嘟囔道:“这三公子也是个棒槌,听着真让人气闷。”她本想出门去瞧瞧热闹,又见惠然脸色苍白,一双手捏着云巧的手腕,因用力过度,捏的云巧莹白的腕子鲜红一片,也就歇了心思。
三人在屋内枯坐,外头人声越发吵闹,云巧估算着,整个后罩房大概都被惊动了。心里畅快无比,想着,闹吧,使劲闹,等惊动老夫人,那才叫真正的热闹。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外头喧闹的人声突然寂静,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我沈府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云巧知道沈老夫人终于到了。接下来只听得外头乱中有序,老夫人命身边的婆子扶了沈昱到正房安置,锁了后罩房的大门和后门,当时在场诸人,一律不许走动。
后罩房大门一连锁了两天,云巧眼见着发落了三个婆子并两个媳妇子,到了第三日卯时,大门才打开。
老夫人跟前的几个婆子,各自阴沉着脸将众人召集到院子里。
云巧和惠然还有怜儿都裹在人堆里垂头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天色麻麻亮,后院里却灯火通明,照得直如白昼一般。
老夫人的陪房林婆子肃然道:“老婆子伺候老夫人几十年,今日豁出老脸不要,有几句却不得不说。言语上倘或冒犯了,也只好请众位受着了。大家都是做奴婢的,主家最看重的也不过忠心二字。主家受荣,就是婢子们脸上生光,主家蒙羞,婢子们难道就有脸子?更不消说那些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受着主家的恩德,干得净是些偷鸡摸狗的肮脏事,还有那起子嘴臭的,乱嚼主家的舌根,这些个人,主家最是容不下她。老夫人菩萨心肠,只灌一碗哑药发卖了事,依照我说,合该几板子打死,扔到那乱葬岗上去。”
云巧听得几个年岁小的丫头发出惊惧的叫声,又闻得一股骚臭气味,不远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竟有人吓得失了禁。
一阵风过,吹得灯笼内烛火摇动,林婆子一张橘皮老脸在闪烁的灯火下恍若鬼魅。后罩房众人皆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云巧便知晓老夫人杀鸡震猴的法子生了效果。
林婆子又说了好些规矩,才让众人散去。
用过朝食,后罩房里的丫头婆子该上差的上差,该当休的当休,众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生活,只是各个面上神色拘谨,就连怜儿平日里也少了许多话语。
春日漫漫,偌大的宅院中仿佛不见时光的流逝。浅云居的鹅梨花开了又败,云巧再次见到沈昱,已是又过了半月的光景。
这日王氏将她叫到跟前,细细端详半饷道:“珍儿,你来瞧瞧,咱们可都走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