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的院子,是东厢房最好的地段,外头看去,三间相对而立的大厢房漆红就绿,两扇绿漆木屏门典雅富丽,进了院子,门房上的婆子高声唱喏过后,等了一会儿,才出来一个穿着浅青色衣裙的小丫头引着沈昱往院子里走。转过奇石堆叠的假山,视野开朗起来,入眼的正是令仪提到的几株木芍药,因着是孟夏时间,芍药枝叶繁茂,花朵反不多见,只零零碎碎的一些,如晚霞裹就,似少女脸颊上的酡红,散落在碧玉似的叶片间。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再往里走,只见一道南北向的花墙将院子隔断,花墙四周植数垅翠竹,造出曲径通幽的意境来,从花墙上的月亮门穿过,往北几步,刻掩映在竿竿翠竹里,脚下小道竹叶松软,沈昱仿佛置身苍苍竹海,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小婢女轻轻扣着门房向沈旭回过了话,里头轻声应过,不大一会儿,一个梳着双丫髻,头上绑着枣红色丝绒线的小丫头打开房门迎着沈昱进去了。
烟儿则安静地等在门外。
沈昱进了里屋,才发现这里是书房,沈旭正立于桌案前挽着宽大的衣袖悬臂练字,见到沈昱,头也不抬地道:“你先坐,差几笔就好了。琇莹,倒茶来。”他话音刚落,一个身量苗条,眼风温柔的丫头端了一整套的青瓷茶具走到他跟前,从茶托里翻出一个釉色普通的小茶杯,拿茶水温过了,才从配套的青瓷竹节提梁茶壶里倒出茶汤来。那茶汤清澈透亮,瓜子形状似的叶片,自然平展又带着点微翘,色泽宝绿明亮,要是令仪在此,只一眼便能认出这是风靡了整个南方的六安茶,可惜沈昱一贯不喜欢茶汤的苦味,别说人间的六安了,就是天上的仙茗,他也不感兴趣。
琇莹倒过茶汤后,又安静地退到了沈旭旁边。
沈昱坐着无聊,便开始打量起这间书房来,看着看着,差点忍不住惊呼出来,这间书房的大体布置居然和他的差不多。正向而放的书案、椅凳。左侧的踏床,滚脚凳,床头的小几,瓷瓶,几乎就是翻版,只是他书房里置的是白瓷,这里的是青瓷。但仔细看去,这间书房书房却又比他的要更加雅致,右侧壁间悬挂着一张伏羲式梧桐木古琴,从琴身的梅花断纹来看,此间主人该是时时抚弄的。正向壁间悬着一副淡色着墨的山水画,落款是一个筋骨洒脱的“旭”字。
在沈昱四处乱看时,沈旭已经收笔了,让先前梳双丫髻的小丫头伺候着净了手,用丝帕拭干了水,才姿态端方地在主位上坐了。
沈旭见琇莹正轻手轻脚地将书本等物本放回半旧的花梨木书架上,便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水吃了,又见沈昱正入神地盯着琇莹看,修眉微蹙,不悦地道:“你今天过来,是为着什么事?”
其实沈昱看得是琇莹旁边的小丫头,那丫头一双眉眼娟秀,有两分似令仪,他觉得有趣,不自觉看得入了神,听到沈旭询问,才轻咳一声掩饰过去,不自在地道:“弟冒昧叨扰,是为了——”
沈旭打断他道:“这儿就你我兄弟两人,你好好说话。那些个虚言脱辞就不要说了,我也不爱听。”
琇莹见他们两兄弟气氛僵硬,便打起笑脸道:“三公子有什么事直说了就是,我们公子就是这么个脾性。”
沈昱悻悻地笑着,端着茶杯吃了几口,想起来时令仪说过沈旭对他已微辞,让他有什么说什么,千万莫要耍心眼子,思考了片刻,便将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儿说了,只隐去了令仪不提,说是沈蟠瞧上了他院里的一个丫头云云。
沈旭听罢,面色稍缓,却还是冷声道:“你屋里那个叫令仪的丫头,我一早听闻过,不是个温顺的人,予了堂兄也未尝不可。”
沈昱抿着唇角不接话,琇莹替沈旭续了茶水,几次想开口帮腔,却又不敢,只得空着急。沈旭见他如此,知道这个弟弟怕是难以舍弃那丫头了,又想到了自己闻圣人训,却也——,不由得面上带出几分愁苦神色来,道:“你既然愿意护着她,那便好好的护着吧。”沈旭又道:“你今儿过我这儿来,恐怕也是那个叫令仪的丫头出的好主意吧。”
沈昱道:“得亏了她点醒我,弟才明了兄长一番维护之意。”语罢,郑重其事地向沈旭行了礼,沈旭坦然受了,向着琇莹道:“你让人去趟玉笙居,将沈韬叫过来,咱们兄弟几个,今儿好好聚聚。”
琇莹笑着应了,掀起沙青色门帘,喊来先前引沈昱进院子的小丫头吩咐了几句,那小丫头便嘴里嘀咕着去了。
沈昱听得要去请沈韬,心中大不乐意,却不好弗了兄长的意,只好笑着不搭腔。
沈旭难得的好兴致,朗声道:“这屋子里拘束得很,咱们到院子里去坐坐。”他话音刚落,琇莹便赶紧打起了帘子,沈旭率先矮身出了屋子,向着琇莹道:“去年荣世兄送的那两缸子酒,你去取了来,难得今天兴致好,大家伙儿一起吃几口,解解酒虫。”
琇莹道:“那两缸子秦州春酒,是你好容易背着夫人藏下的,平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今儿怎么又想起来了?婢子可不敢去,仔细夫人剥了我的皮。”
沈昱笑吟吟地道:“就咱们几个人,偷偷地温了吃了,母亲上哪里知晓。也就是你,换了别个人我也不使唤她了。”
琇莹脸颊羞红,一颗心子怦怦乱跳,又见沈昱和烟儿都在,跺着脚娇声道:“酒渣子味儿都还没闻上呢,公子先醉了不成?婢子去拿来了就是了。”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