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高升起有好一会子了,天地间仍未暖起来。
细风微凉,寝阁里的读书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逢单日没有经筵小讲,但天子课业毕竟事关重大,不可有一日懈怠,诵读习字一如平常。
没过一会儿,稚嫩的童音便愈发显得懒散,间或还夹杂着无聊倦长的呵欠,兜兜转转在那两句上敷衍了几遍,就把书册往案上一丢。
“读完啦,秦祯,我要吃糕。”
萧曼正垂眸在一旁研墨,神游物外似的竟恍若未闻。
等澜煜又叫了一声才悚然惊觉,抬起头时,泛红的双眼仍是木的,讷讷应了个“是”,却没挪步,又从书摞上抽了本《增广贤文》捧过去。
“怎么又是书,我要糕啊!”
那声不满的埋怨戳入耳中,她顿手一愕,这时候才恍然知道弄错了,只得窘着脸请罪:“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端来。”
“我没生你的气。”澜煜望着她惶色难掩的样子,目光中又是疑惑又是关切,“你这两天都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脸色也难看,该不会是病了吧?”
连着几夜睡不着,心里空荡荡的,站着也像是被抽去了魂窍,大约就是现下这副样子。
究竟怎么了?她也不知道。
才开口说了两句话而已,便觉胸口闷气得难受,勉强笑着顺他的话道:“陛下说的是,奴婢之前受了点风寒,这两日有些头疼乏力,想是还没缓过劲儿来。”
“我就说么,淋了那么大雨怎么能不害病?你也是奇奇怪怪的,送个东西给秦恪,只管叫谁去不成啊,干嘛非得自己跑那一趟?”
澜煜话中带着一语中的的慨叹,关怀之情也愈加切切,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蹙眉问:“单是送个东西怎么耗了那大半天,到底跟秦恪说什么了,难道他又欺负你?”
她似是不能听到那人的名字,甫一入耳便觉刺痛难当,心像是又被凿空了一分,找不到什么能填补。
时光渐长,这孩子也慢慢长大了,已不再如从前那般茫然懵懂,有些事轻易瞒不过去了。
萧曼不愿再让他瞧出端倪来,作势微倾了下身:“没有的事,一点小毛病,用些药过两日便不碍了,陛下不必挂怀。嗯,奴婢这便去拿糕。”
“我……我就不吃糕了,你不舒服快去歇歇吧,我迟些再叫你。”澜煜咬着唇,脸带歉色,像暗悔先前不该那般支使她。
这孩子虽然生长在宫中,却天性纯良,心地极好,至少懂得不该将自己的快乐凌驾于别人的苦痛之上。
萧曼心头微暖,叹声安慰,澜煜却执意叫她去歇着。
她也确实难受得厉害,索性便依了,但还是先端了糕饼给他,才转身离去。
清晨的养心殿,所有的人声和喧嚣依稀都在远方,与这里全无瓜葛,耳畔没了童稚的声音,她那颗心也更加空怅寂寥。
明明刚才想去歇着,这时却好像忘到了脑后,人只是浑浑噩噩地信步往前走,也不知该去哪儿。
这是干什么,生死一线也不是没经历过,那时都能泰然处之,何以现下却如此不堪?
何况前日在那片雨檐下不都已说得一清二楚的么,不过就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而已,除此之外便两不相干。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么难过?
嘴唇干得发疼,舔抿了下,淡淡的咸腥在口中晕开。
血的味道半点也不好。
萧曼脑中懵懵然,觉得该去倒杯水喝,停住脚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已走过了大半条通廊,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他惯常批红的隔间。
每到夜间,她就端着精心熬制的粥水汤羹进去,再坐下来,一边替他分拣堆积如山的奏本,一边暗觑他将那一碗慢慢地吃下,玉白的脸上微起暖晕,自己心头竟也是热的。
有时他会说些闲话,有时各自专注,默然相对几个时辰,直到天色泛白也不交一语,如此单调,疲倦至极,竟也不觉得厌。
究竟有多少次,她记不清了。
但却记得,他已经整整三日没有来养心殿,自己也再没有看到过他。
可她却控制不住那双腿脚,还是继续往前走,脑中竟生出一个蠢笨之极的奢望也许他已经在那里,或者说,哪怕能看一眼那书案上熟悉的陈设摆放,心下便能安适些。
才刚迈出腿去,那隔间内便传来脚步声。
萧曼浑身剧震,一霎间像能听到胸腔里怦然的跳动。
然而那份激动才刚涌起便又沉了下去,因为庞杂的脚步显然并非只有一个人,其中也没有他。
两名内侍很快从里面走出来,每人手上都是两大摞厚厚的奏本,一见她在门口,赶忙上前呵腰行礼。
“督主……来过么?”
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句,粗哑干涩的声音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回秦少监,二祖宗没来过,是司礼监刚传了话来,叫把前些天积下的本子一并都拿过去,奴婢们也不敢问,这半晌才收拾好。”
还用问么,这便是不会再来的意思。
可是至于么,他眼下是宫里真正的主子,底下数万人,生死都捏在手上,自然也包括她在内,何苦为了不想见费这个周章,难道还怕起什么纠缠么?
她苦笑,也觉得好笑,那颗心却像凭空裂开,血涌出来,弥散在胸腔里,连同身上最后那点力气消散在四肢百骸。
好累啊,记忆中从没这么精疲力尽过。
萧曼记不清自己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怎么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