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马车车厢使车厢内的光线暗了许多,林杉只是掀开了车厢布帘的半片,几缕光亮却是让车内那名中年妇人脸上的倦容清晰无碍。不过她虽疲累,但抱着怀中襁褓里的孩子时,还在温柔的轻轻晃着,嘴中也是轻轻哼唱着舒心安神的催眠童谣,声音里没有疲倦只有柔顺。
她如一个母亲一般呵护着怀中的幼婴,但她并非是那孩子的母亲,她只是那孩子母亲的一个仆妇。
妇人听到林杉的声音,抬头微笑道:“公子不要太担心,这孩子只是饿了。”
林杉闻言舒了舒眉,说道:“原来如此,我还怕是路上颠簸,伤到了哪里。”
他这话一出,坐在驭板上的马夫忍不住打趣道:“公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形容现在的你可贴切了。我马安别的不行,赶车这行我却敢撂下大话,就是在这车里光板上放块豆腐,由我马安从京都赶车到南峡,那也是原封不动的送到,不信你问问黎婶。”
那位被他称做黎婶的妇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林杉知道他此时说这些话,只是想宽慰一下大家离开京都这一路来一直绷着的心弦。他心中是感谢马安的,因而也任他说去了。等马安说完,他才笑着说道:“你呀你,刚才我也坐在车里,怎会不知道呢?不过是关心则乱。”
他说完又看向那婴孩,半晌伸指揉了揉额头,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饿了呢?两个时辰前才喂过汤饮呢。”
黎婶温和说道:“这婴孩的肠胃比大人要柔弱,所以吃的也都是碎软易消化的食物,自然不顶饿的。”
林杉听她这么一解释才点了点头,喃喃说道:“照顾孩子的事,还是黎婶在行。”
一旁的马安笑着凑合道:“这照顾孩子本来就是女子份内的事,如果公子连这个都熟络,岂不是太过妖异了。”
他本来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却不料不知不觉说到了忌讳处。就见黎婶轻轻叹了口气道:“孩子还这么小,本来是最该在母亲怀里的时候......贫妇就是再擅长照顾孩子又如何及得上母亲的呵护?”
林杉目中也是闪过一抹黯然,他垂了垂眉,敛过那层异色,平静的说道:“我倾尽所能,也只是保住了这个孩子,今后断然不会让她像今天这么吃苦挨饿,以告慰义妹的亡灵。只不过没想到照顾孩子竟是这么复杂,从前倒未想过,现在才觉得茫然而难拾头绪。”
黎婶闻言一怔道:“公子无需担心,照顾孩子的事交给贫妇即是。”
林杉摇头说道:“离开京都这一路上已经拖累两位了,怎可因为我的私事,还要牵扯你们一生?等到了住处安顿下来,你们就各自隐去吧!”
“公子不可!”一旁的马安闻言大声说道:“你难道以为小姐的事就只是你的私事么?小姐往日有恩于我们,虽然我们不奢求与小姐家人相称,但此恩不能不报,小姐不在了,我们就侍奉小姐的孩子。”
黎婶也是双目微潮的无声点了点头。
林杉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待缓缓吐出后才平静的说道:“如此便随了你们吧。”
黎婶和马安闻言皆是面露一片透着丝丝凄然的微笑。
不过他们没笑多久,就听林杉突然敲了敲车辕,郑重的说道:“只是以后你们的身份都要改一下,不要再以下人自居了。我们以平等身份论处,待孩子能说话记事开始,黎婶就以孩子的婶娘自居,马安以孩子的舅舅自居,详细事宜容我以后再仔细想想。”
马安闻言第一个冷静不下来,他语气有些发急的说道:“这怎么行?她可是公主,我们万万不能逾越了。”
林杉眉峰皱了一下,静静的说道:“此番出京,以后能安稳活着便行了。宫中有那位的位置,我断然是不会让她再回到那种蛇穴狼窝的。好好活着,我相信这也是义妹愿意看到的。”
马安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几分,虽然心中还有些不平,但已是沉默下来。
却见黎婶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忧虑,缓缓说道:“公子莫非也要如此一世?且不说埋没了公子的辅国之才,宫中的皇上若知道公子的这份意思,估计也是不会答应的。若无皇上的偏庇,恐怕这孩子的踪迹也终是瞒不住**中那位大贵人。”
林杉冷笑一声说道:“天下良才又岂是只有我林安远一个,如今皇帝已坐拥天下,还怕不能另寻智者?况且我的性格,早些年与陛下野游于山乡间还算快活,宫廷谋生仅半年我就疲倦了,退隐也罢,此事你们不必再多提。至于那个女人,以她缚足于**的身份,如若我不想让她知道,她便一生休想知道。”
他说完便离开了马车,缓步向身后那片枯水湖的芦苇滩行去。马安撇头看见他双目中的些许烦闷之色,就没有跟上去。
精神上的紧绷与心灵上的伤痛叠加在一起,是最为伤神的。几天的奔波,林杉觉得心神颇为疲惫,再加上马车的晃荡,他的心头早有一股烦闷的内息翻腾欲出。走近了芦苇滩,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闻着败朽的芦苇丛中点滴幼嫩芦苇苗的青涩气息,胸腹间那抹翻腾的浊意才将将平静了些。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喊声,令林杉侧目遥望。
“林安远!安远老弟......果然是你,且等等愚兄!”
约莫百丈外,一人一骑凌尘奔袭。林杉双眼微眯,旋即一睁,有些激动的喊道:“尚行兄!”
来人正是本来遵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