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看他身边的两个跟班,习武出身的旗领上官非都微微缩起了背,明显没了平时站门岗时那种挺拔身姿。另外一边的华阳宫主事太监更是失仪,将一条腿跷起,然后杵着手肘,手掌则撑着半边脸,弓背如虾。
即便不看正脸,也能从这背影看出,这个华阳宫里的太监小头儿,此时应该满心都是颓丧。
王泓坐在这两人中间,那庄重严整的坐姿就更为明显的区分了他的身份特殊。其实他倒没怎么刻意作势,这样的坐姿在小时候学习保持了几年,已经融入神魂,所谓一个人的气质,就是这么得来的,无须约束便能自然外泄。
但当王晴正要唤皇弟时,她就听闻皇弟忽然长声一叹。这叹息声显然甚为深沉,她还隔了几步远,都听得这般清晰。显然这几天皇弟为某些事积蓄了不少的郁气,王晴目光微动,慢慢站住了脚步。
坐在那边的三个人,果然开始了交谈。
首先开嗓的是右手边的主事太监贾仲,他听见二皇子的深沉叹息,立即将翘起的腿放下,端正坐姿,然后侧过脸恭声问道:“殿下,可是累了?不若奴才服侍您回寝宫吧。”
左边的旗领小吏上官非也直了直背,紧接着附和:“这外头四面空旷,只是起丝缕的风,便不如华阳宫里暖和。殿下出来也有些久了,该回去了。”
“不回,烦得紧。”二皇子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又道:“可是始终还是得回去的,我只是想静下来,可也怎么都静不下来。”
在心腹仆从面前,二皇子一贯的又放下了那套令他始终觉得有些绕口的身份自称,说话语气也较为随和,倒是因此将心中情绪无甚约束的流露出来。这对他的身体是有利的,可能也正是因此,他才要跑出寝宫。只为吐纳一下心里的压抑。
而二皇子这番话说完,身边陪着他百无聊赖在垂钓的两个人也沉默了。
他们当然知道二皇子在烦什么,但对于殿下的烦心事,这两个下从更是无力施为,愧对殿下的信任倚重,有些渎了心腹侍从之“职”。
二皇子挪了挪拢在衣袖里的那只手,手心的剑伤外表已经收拢,近几天痒得厉害,依御医的说法,这是伤口肌里重新生长的表现。万万抓挠不得。平摊掌心隔着衣料轻轻在膝盖上蹭了蹭。感觉舒服了些。他才舒了口气,又道:“如果阿贾也被调走可怎么办?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贾仲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他心里更是舍不得离开二皇子。
他是前朝后宫遗下来的宫奴。见过后宫争斗中那些个阴秽的斗争,早些年被调派到华阳宫里的时候,心里藏掖的还是那些心思。但令他无比惊讶的是,这位在皇子里排行第二、但实则在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太子储君的殿下,实则是个极能体恤下仆的仁慈主子。
他也因此渐渐放下防备,改变了一些以往对待后宫事务的态度,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丝别样希冀,也真正对主子交出了忠诚之心。
如果这时又要把他调走,司职别处。他不知道、也害怕知道,他会不会又回到从前那种生活状态中。在后宫,无论自己处于哪种位置,皆身为奴,但他在来到华阳宫以后。也不知凭的是个什么理,总之他曾坚定以为,原来为奴也是可以有选择、有分别的。…
可现在一旦离开华阳宫,这种令人感觉幸运的为奴之别类,仿佛也就变得一团混淆了。自己对未来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冀,也会熄灭在没有选择的混沌中。
华阳宫里的某种氛围,让司职其中的宫奴居然都有了归属感,这实属皇家后宫中一道异彩。
但这道异彩眼下即将被击散。
或许是这样的氛围本初就不可能在皇家后宫的环境里长存吧!不论是由谁来操纵挥散,只是迟与早的时间问题。
如果连皇子都无力去庇护,他这奴仆之身的人,又能奢求什么,还是莫要再给主子添麻烦了,免得更加愧对主子往昔里的仁恩。
贾仲沉默了,一旁的上官非倒是开腔了,他朝二皇子拢在袖子里的那只手盯了一眼,慢慢说道:“换些新人进来,也未必不是好事。”
二皇子神情微愕,看向上官非,没有说话。
上官非肃容说道:“殿下刚才是不是在挠手?”
完全没料到他转话题这么快,二皇子目露讶然,慢慢说道:“只是轻轻一下,藏在袖子里,竟也被你看出来了。”
“看到不下一次了。”上官非说这话的语气依旧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殿下的身边,的确需要几个刻板些的奴婢侍奉,否则些许放任,殿下手上这伤痊愈的速度就要再拖上几日。恕卑职冒犯进言,殿下的身体虚弱于常人,丝毫的不慎,即可造成不小的损害,望殿下忍一时之不快,珍惜己身。”
二皇子完好的那只手依然稳稳握着钓竿,剑伤将好的那只手则从袖子里探出,屈食指揉了揉额角,闷声说道:“你也快被德妃调教出来的那些人影响了,话怎么这么多,絮叨!”
他听出来了,上官非并没有突然转换话题,说的还是一个事儿,只是取了个声东击西的机巧。
不过,他责难上官非的那几句话,实则是玩笑而已。像他这个揉额头的惯有举动,要是搁在华阳宫里,绝对又会引来一圈的宫奴,长短琐碎一番叮嘱告罪,不胜其烦。而在眼前这两个仆从面前,他这个随意的举动不会引爆他们的紧张情绪。
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