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广回家了。
他出门去时,京都还在下雨。过了两天后他才回来,正好天也放晴了,严府里担心了几天的人们地心也晴了。
但严广的心却没法晴得太好。家里的事,以及家以外的事,让他这几天内外煎熬,心神憔悴。
面对门丁的热情相迎,严广只是动了动眼光,没有说什么。两个门丁看得出太老爷的精神状态,比之平时实在差了不少,他们有些担心,可当他们想帮忙做点什么时,感觉都无处可以插手。他们惊讶的发现,两天前太老爷出门时背着的药箱此时不知道去哪里了。
且不说太老爷平恃辖鳎从没有丢失过什么东西的经历,当然这是作为一个顶级医师应该具备的素质。只说那药箱里东西何其珍贵与复杂,寻常人抢去了也没用,也没人会抢那没法直接换钱的东西,太老爷的样子也不想是被谁抢了,可是……他若是要使用或赠送,面对何人他才要这么全盘付出呢?
两名门丁关上宅院大门后,就满心疑惑的跟在严广身后,但绝对不敢多问什么。
行过前院,至中院回廊上时,严广就看见了院中跪着一个人。
这个人严广很熟悉,熟悉到只看他挺直的背,就知道他是谁。
严广侧头对身后跟着的两名门丁说道:“去厨房叫顾大娘煮碗热汤来,再让厨房快点烧两桶热水。”
两门丁连忙点头应声,转身急步向厨房方向走去。但这二人没走出多远,其中一人又转身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太老爷,您平时沐浴,一直强调让厨房只烧一桶水的。”
严广淡淡开口道:“我回来之前,已经有人安排清洗过了,让你们准备热汤和热水,都是要给裴印的。”
他说得轻松,那门丁也理解得轻松。医师诊治病患之后,本也是要全面洁净一遍自己的身体四肢,确保无虞的。
然而只有严广自己知道,他说得轻松是为了遮掩什么。
想起替那位浑身是血的伤重之人治疗,忙得几乎手脚大乱,事了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染得处处殷虹,他垂在袖子里的手不禁又颤了一下。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王炽执政,国家渐兴,战乱越来越少,大型战事基本上没有再发生,他在太医局里职事恒定,多是做些看诊的轻松事儿,或者是去国医馆与一些御医、生员交流医学经验……总之,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像前几天那样血腥地治疗场面了。
那门丁见严广的脸色有异,他不禁也有些紧张。
在严府所有仆人心中,严老太爷不欺人但也是赏罚分明的。这门丁看了严广的脸色,再看院中跪着的那人,又想到严老太爷命仆人照顾那个‘罪人’的行为,虽然他还不知道裴印犯了什么事儿,要从老太爷离开那天起一直跪到现在,门丁的心中却是困惑至极的。
斟酌了一下后,那门丁谨慎着心神地说道:“裴哥不知道怎么了,从您走的那天开始就一直跪在那里。小的劝过他,但他坚持要跪着等您回来,说是要请罪。”
“知道了。”严广摆了摆手,“做你的活去吧。”
门丁躬了躬身离去,严广则转回身看向跪在院中的裴印。这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欣喜叫唤,却是让院落间跪着的那人僵直的背颤动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立即回转过头来。…
“爷爷!”
小楼窄窗处,严行之将头探出窗外,注视着归来的严广,他的眼中先是充满欢喜,然而这欢喜不知不觉间又变得潮湿起来。
严广望着自己那数年没见的独孙,想到几天前他直奔这处严家在京都置的宅子时那场景,心情有些复杂。
但他没有回应孙儿的唤声,只是迈着有些发沉的步子,走近裴印身边,然后将一只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语调平静的说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呢?”
感觉到肩膀上手掌的压力,一直这么跪了两天的裴印干涩的双眼顿时潮湿了起来,他看着严广,嗓音枯糙地开口道:“老爷,我没照顾好小少爷,有负于你。”
他说罢就要以额掷地的向严广伏下身去。
严广平摊开一只手掌,托住了裴印的额头,同时他的手触碰到裴印额头有些异常的温度,不禁眉头一动。
目光在裴印手臂缠着纱布的伤处扫了一眼后,严广声色微厉的说道:“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多年,大病不会诊治,这常见的风寒发热,难道自己就没有感觉?”
“我……”裴印干枯的嗓音只说了一个字,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严广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后又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严家从我的上一代就存在这种问题,天不眷顾我严家后人,难道我就要将这气撒在你身上。更何况,你本就没做错什么,要罚也不是罚你。”
裴印闻言急道:“这……更不能怪小少爷。”
“如今我还怎么舍得怪他,不过是说一句气话罢了。”严广目色一黯,沉默了片刻后又道:“你起来吧,先去休息,等会儿我来看看你手臂上的伤。沾染了雨水,可怠慢不得。”
严广说罢,之前搭在裴印肩上的手滑至其小臂上,抓着他的膀子往上带了一下。
可是,裴印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
这两天严广也没怎么休息好,身体的疲倦再加上心神上缠绕着的忧虑削弱了他的耐心,眼见裴印的执着,他自抑不住地焦躁起来,斥责道:“你胡闹什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就那么好玩吗?”。
“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