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放下笔,对上谢幼亭的视线,缓缓道“一问眼前所忧之事,二问心中所求之志。”
谢幼亭盯着字,皱眉半晌不语。
王瑾左等右等,不见他说话,以为他是被难住了,忙解围道“先生,我们测着玩的呢,先生若是觉得难分析,便不测了吧!”
“不……”谢幼亭沉吟,“从字面来解析,殿下所忧之事比较艰难……王,加一点才是主,可见殿下想要自己做主还缺乏一点机遇。幸好殿下字迹端正,下笔稳健,说明心态平稳,这是好事。”
“你又胡扯!”王瑾奇道,“怎么我的就是无人做主,他的就是要等待机遇?我们测的可是同一个字。”
谢幼亭道“殿下所测与小侯爷不同。小侯爷测姻缘,殿下测志向,与你不同,殿下本就是王爷,因此只需耐心等待时机,便能水到渠成为主。”
萧令一怔,沉声问“何时才有机遇?”
“王者,三横一竖,拆掉一横为土,殿下,三天之内要远离故土啊。”谢幼亭顿了顿,面色凝重道,“西北方向五行属金,金字中已经有了王,殿下此行,并不是容易的事,能不能把握住,就看殿下自己的了。”
二人对话忽然变得晦涩,王瑾和陆晚在旁像听天书,怎么也没明白到底指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晌,萧令忽然起身,双手抱拳,对着谢幼亭肃然道“先生大才,本王佩服。然而本王有一个疑问,先生所求何事?”
不怪他多心,这个谢幼亭出自江北,而江北文人因为那次叛乱与朝廷离了心,堂堂谢幼亭,满腹经纶,为何要追随他这样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子?
更何况……在江北欠下命债的顾侯爷,是他的舅舅。
谢幼亭抬眸,这个容貌唯一可以和萧令媲美的书生笑容潇洒,平视着他缓缓道“我是为了江北名士。”
他深深看着萧令,“江北名士,胸有大略腹有良谋,号称笔墨一出天下安,这些人前赴后继,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大半生。”
他闭上眼,仿佛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然而一场叛乱,朝廷不分青红皂白,以镇压的名义对江北豪族大肆屠戮,凡是牵涉其中的均被处死,即使投降也没放过。手段之狠绝,心性之残忍,教人如何再肯信服天子?”
萧令张了张嘴,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该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呢?
他明白,当年江北叛乱势如破竹,若不及时处理,便会危害皇权。
然而拖延时间,争取以怀柔政策,让参与叛乱的平民百姓们放下武器,这种方法不是没想过,可若是如此,朝廷必须要耗费巨大的财力和人力。
这些财力人力哪里来?
一样是百姓身上来。
所以摆在皇帝面前的难题是两个,到底是快速而狠绝地杀死一万人,还是缓慢又温柔地杀死十万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做为能把史书倒背如流的皇室成员,这八个字背后字字血泪他一清二楚。
萧令不愿去想。
“若说我是为了四海清平,殿下定然不肯轻易相信,在朝堂这帮人看来,江北仍是逆臣贼子,永世不可启用。”
陆晚闻言暗道,江北名士果然是有其风骨,从白元鹰到步青山,再到眼前的谢幼亭,都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的傲气和雄心。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肯低头。
她正低头细细想着,忽然那头王瑾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谢先生,你不给殿下也测一测姻缘??”
“殿下命有桃花,不愁姻缘。然而若是遇到属木之人,殿下只怕要吃够苦头,木加王,枉然也。只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与谢幼亭作别之后,萧令与陆晚慢慢行在热闹的长安街头。
彼时已经快要进入初夏,阳光透过葱葱郁郁的树叶斑驳洒在肩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踏着青石板悠然闲逛,心中都有了片刻难得的安静。
陆晚来长安已经快小半年,然而却很少有机会出来闲逛,长安城的繁华自是不必多说,光是沿途的各色小玩意儿都能让她看花了眼。
她心情极好,每一个摊子都忍不住好奇地瞧一瞧,只是萧令从小锦衣玉食,对这些市井上流行的小玩意儿毫无兴趣,难能可贵的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流露任何反感,相反偶尔会对热情又难缠的小摊贩微微一笑。
这便是顾皇后教养得好的缘故了。听说顾家的对子女的要求便是谦逊温润,也许正因为如此,失去母后一族保护的太子才会显得格外弱势。
然而人为什么非要逼迫自己去适应环境,变成一个不喜欢的自己呢?
所以她觉得,太子才是最勇敢的人,当人人都利用你的善良想把你打倒的时候,还能保持那份纯善,这不是懦弱,这是一种勇敢。
到了一个甜点摊子跟前,萧令像是早就猜到陆晚没带钱一样,看破不说破的直接掏了碎银给她买了一份甜糕。
一份甜点下肚,陆晚便鼓励萧令“为何不吃甜食啊?多吃甜的,可以让心情愉快,也能减少疲劳呢。”
他伸手替她擦拭掉嘴角上残留的甜糕,道“吃多了甜的,便不能忍受一点苦了。”
陆晚微愣“所以殿下从不吃甜食?”她明明记得,那天他吃了糖呀。
“人生苦才是常态,既然总是要吃苦头的,何必用偶尔的假象欺骗自己?”
“……”陆晚不知如何回答。
“你觉得谢幼亭如何?”他突然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