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宜萱默了半晌,道:
“其实,她能替我解围,我心里是开心的。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好,只怕她一时兴起,不过拿咱们逗着玩。”
言及此处,她又垂下眸子,厥起了嘴。
梁南清拍拍他的肩,深吸一口气:
“试试无妨啊!大姐也别总端着刚强的架子,小弟知你的。”
这话说到了梁宜萱的伤心处。她丧母多年,在继室手下讨生活,也没个亲兄弟姊妹。若非这刚强性子,怕也只得任人拿捏的份。
她叹了口气,借着酒劲,只道:
“若能一直与你们醉酒下去,倒也是美事一桩。如今又要回那满是软刀子的窟子,当真心焦!”
“大姐莫说醉话。”他凑近低语,“她到时又拿这些装可怜编排你!”
“我怕什么?”梁宜萱冷笑一声,“小人行径,还不如梁宜贞坦荡!”
梁南清摇摇头,说话时不觉,抬眼间竟到了二房的院子。明月清朗,夜云朦胧,映衬出新生枝丫的影。
他送至廊下,看她进了闺房方才转身。余光瞥见另一边亮灯的小院,呸了声才走。
小院微启的窗渐渐掩上,温柔怯懦的郑氏,眼中竟闪过一丝阴冷。
“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她语气无奈又尖酸,全然不似平日。
一旁的梁南淮凑上去,探头探脑地看:
“哼!还以为多大本事,不过是攀高枝去了!从前不是不屑与梁宜贞一处么?装什么清高!”
郑氏添了盏茶,冷笑一声:
“你怎么没攀稳?近日可不见你与贞妹妹一处!怎么,世孙的位置不想要了?”
梁南淮双眉一缩,咬着牙:
“世孙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如今那位不过是大伯父的外室所生,也不知公主发什么失心疯,当个宝贝宠着!否则哪轮到他?”
郑氏呵呵两声:
“偏就轮到了他。”
“不过,”她声音一瞬阴冷,“如今公主已死,她的宠爱不做数了。而梁宜贞与他的关系一向势同水火。”
郑氏点到即止,梁南淮一瞬反应过来:
“梁宜贞若以公主之女的身份替我参他一本,或说不孝或说不尊……他没了靠山,世孙之位如何坐得稳?”
郑氏含笑:
“还不算太笨。”
梁南淮双眼滴溜溜地转,瞥向梁宜萱的院子,鼻中冷哼一声:
“母亲放心,我与贞妹妹交好多年,她定会向着我。”
“不尽然吧。”郑氏摇摇头,“她在西亭中机关的事,可不就冤到你头上了?自那以后,你们似乎也不大往来。”
这话戳到梁南淮心尖上,他紧绷着脸,委屈与不服皆不是假的。
郑氏拉他身旁坐了,抚上他的发髻:
“委屈么?”
他犹疑半刻,终是点点头。
谁知,郑氏的目光一瞬厉色,忽斥道:
“那也得忍着!”
梁南淮身子猛颤,瞳孔闪动,一脸不知所措。
郑氏直视他:
“这点委屈与世孙之位孰轻孰重,还用母亲教你?你再委屈下去,那姐弟三人抱作一团,日后可有你立足之地?”
梁南淮紧咬着牙,强行沉住气:
“儿子明白了。明日便去探望贞妹妹。”
郑氏拍拍他的肩,露出欣慰的笑:
“这就对了。要做人上人,先要学会伏低做小。如今没有倚仗,纵然你父亲再疼你,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个衣食无忧的后半生。说到底,也是看人脸色过日子。但世孙就不同了,日后继承侯府,什么委屈不能讨回来?”
梁南淮双目定神,听得仔细:
“母亲说的是,是儿子眼浅了。”
郑氏见他受教,心头也欢喜。她步向一个樟木大柜,拿金钥匙开了锁,取出几匹上好的五彩锦缎。
锦缎绣线交织,流光溢彩,是不可多得的上品蜀锦。
她推到梁南淮眼前:
“这是从前宫里赏下裁春衣的,整个川宁也没几匹,我向来舍不得用。你明日给宜贞送去,她性喜奢靡,必定喜欢。”
梁南淮不由得一惊:
“这样的蜀锦难得,母亲也只得这些,竟俱给她么?”
郑氏面上又添了几分不悦:
“有舍,才有得。”
舍小得大。日后做了世孙,还在乎几匹蜀锦?
梁南淮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
“母亲放心,南淮定不辜负母亲的苦心。”
郑氏点点头,又看一眼窗外。她打个呵欠:
“你早些回去歇下吧,你那个大姐,我得去看一眼。”
“看她作甚?”梁南淮嗤之以鼻。
郑氏呵呵笑了笑:
“小小年纪含醉而归,母亲总该关心一番。也好叫你祖母知道,她的大孙女可不止是性子跋扈!”
梁南淮亦笑起来。
春夜微凉如水,郑氏踏月至梁宜萱房中。轩窗上的影子忙前忙后,折腾许久方才离开。熬夜照顾醉酒的继女,本就是个贤良名声。
…………
昨夜送走大姐与小弟,梁宜贞心中欢喜,回房后又兀自吃了几盏酒。睡到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屋中酒气未散,穗穗剪了两枝新开的海棠插屏,花香并着酒香,自是一番春眠不觉晓。
梁宜贞自被中伸出胳膊,留些残醉神态,迷蒙睡眼睁睁闭闭,盈盈可爱。
“穗穗,什么时辰了?”她初初醒来,口齿不清。
穗穗咧嘴笑了笑:
“已过辰时了,小姐还睡呢!不是说今日有要紧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