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忍不住在穆典可额头上啄了一下,“你这么善解人意,我想好了赔罪的话都没机会说了。”
“明明晓得会惹我生气,还只想着赔罪了事,可见心一点都不诚。”穆典可佯嗔道,“罚你陪我吃过早饭才能走。”
“好。”常千佛满口应下。
常千佛是真的忙,离开洛阳近半年,各堂各庄子的情形都要重新熟悉;各项紧急待批的事务也不会等着他。
常纪海放任他不管,随他往穆子焱的宅子跑,又是送大夫又是送护卫的,大概就是等着看他有没有能力把这一堆事情顾周全。
倘若他一心耽溺情爱,把正事办得一团糟。到时候别说迎娶穆典可过门了,恐怕连出常家堡见她一面都难。
他自己也没脸提啊。
对常纪海态度松动的喜悦只是持续了一个晚上,便被这些迫在眉睫的现实焦虑给压了下去。
陪穆典可吃过饭,只停了一小会,他便起身匆匆离去了。
穆典可也没有太失落,为长久聚,短暂分别都是可以忍受的。
她今日穿了一件格外宽大的青草色短襦,杂花图案阔摆长裙,在新布置好的院子里迈大步走来走去。
只觉那一花一木、一亭台、一山石,都分外地亲切可爱。
她还是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回到了洛阳,没有想象中的惊忧悸怖,惴惴不能安。
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有了一个家,一个可以栖息安身之所,从此不用再漂泊。
在秋凉晨风里站了许久,她回过头,看一排雕花栏杆下,一个总角小女童抱着一只鲜妍缤纷的彩虹碗,一瞬不瞬地将自个儿瞧着。
穆典可展颜一笑,小女童也笑了。
两双弯弯乌眸相对,小姑娘朝她伸出手来,“小姑姑,请你吃好吃的鸡蛋羹。”
庾依找来时,见穆典可与尧真姑侄俩正坐在亭子里,你一勺、我一勺地分吃蛋羹,不知说些甚么,笑得银铃不绝。
大小两双眸子弯成一样弧,当真是极像的。
穆子焱一早给庾依吹过风,说自己这个小妹妹少时离家,江湖漂泊已久,性子很有些冷淡疏离,要她多担待些。
竟是多虑了。
“一转眼就不见了,原来是跑小姑姑这来了。”庾依笑着走过去。
穆典可忙站起来,唤了声“三嫂。”
对这个嫂子,她心里是很感激的。穆子焱与她亲兄妹,能做到这份上已属难得,更何况是这个与她无血缘亲的嫂子呢。
“坐。自家人不拘束。”
庾依拉着穆典可坐下了,笑问,“住得可还习惯?宅子简陋,也是时间仓促,没有办法的事。若是觉着哪里不好,咱再修整。”
“都很好。”穆典可环顾明显有过翻修痕迹的庭院,笑说道,“这院子典雅别致,是三嫂费心了。”
被冷落的尧真把彩虹碗往穆典可面前推了推,稚声催道:“吃,小姑姑。”
庾依和穆典可相视皆笑。
“可喜欢小姑姑了,说小姑姑长得好看。”庾依摸着女儿的头,笑着说,“最爱吃鸡蛋羹,别的什么吃食让出去不成问题,可是难得肯分人一口蛋羹。”
“小姑姑累,没吃晚饭。”尧真接道。
见穆典可面有惑色,庾依笑着说下去,“昨儿本来是要给你接风的,你三哥见你累着了,就没提这话,改天补上。”
穆典可不知穆子焱还有这样心细一面。
若问这世上什么最能打动人?
无心时,就是金山银垛,也不能叫人丝毫感动;有情时,一粥一饭,足以熨烫人心。
穆典可一副冰冷心肠,让常千佛给焐暖了、热化了,如今剩一汤春水泮薄冰,又让这一家子给彻底融透了。
伸头含过尧真递得摇摇不稳的一勺蛋羹,笑说道,“三嫂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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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儿……本事可比月庭大多了呢。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抓牢了常千佛这尊大佛,在这洛阳城里便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许添,施荥阳——比常千佛还是差了!”
穆岚抬着纤指,从一排排书脊上滑了过去。嗓音仍如珠跳玉溅般动人,说的话却诛心。
穆子建向来疼爱穆月庭,又与八俊交好。她这番话,看似牢骚满腹,却是将穆子建的两个疼处都打了。
——既说穆月庭不如穆典可,又提醒他穆典可手上沾了八俊好几条人命。
穆子建的喜怒阴晴,穆岚一向拿捏掌控得很好,今次却失算了。
“不过两情相愿,至于叫你说得这般难听?”
穆子建视线依然在书上,语气也是淡淡的,“各人姻缘造化不同。不想爹不高兴,以后这些话少编排。”
穆沧平费尽心思想将穆月庭嫁去常家堡,在穆门上层已不是什么秘密。
穆岚哪壶不开提哪壶,最后传去穆沧平耳中,只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穆岚到底是畏惧穆沧平的,不再捎带穆月庭,嘴上却愈刻薄,“两情相愿?说得好听,还不是野合。常家的老头子同意了吗?”
“你不要总是推己及人,自己爱黑,看谁都是黑的。你当年,不是也跟我说过,不要名分的吗?”
穆岚真真让穆子建噎到了。
“我黑?”她怒火中烧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敢相信,就是这个曾对自己说尽甜言蜜语的男人,有一天会拿得手之后她说过的话来羞辱她。
“是啊,咱们俩也是野合。”穆岚冷笑道,“还不如你那个妹妹穆典可上得台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