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庆的感谢是发自肺腑的。
穆典可许他不到万一不点火,转向方显求助,希望通过凿渠引水的方法,温和地化去味藏酒庄的危机,绝除后患,这对滁州百姓是好的。
但对穆典可个人而言,她的目的只是杀掉谭周,为金门报仇,此举无疑舍近求远。
最难的还不是说动方显出兵,而是稳住金雁尘。
当年谭周凭借与金雁尘的父亲——金四爷金哲彦在抗击西域魔宗的战役中结下的深厚友情,成功地成为金家的常驻之宾。借着金家的东风,迅速地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庄稼汉跃升为蜚声江湖的谋士,得显人前。
然而谭周却是穆沧平的人,最终背忘金家对他的种种恩义,在金哲彦最不防备的时候,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此等深仇,要让金雁尘做出妥协和让步,比让方显舍弃家族利益更难。
“其实就算我点了这把火,炸掉味藏酒庄,也未必能杀掉谭周。”
穆典可道:“有个不成文的说法:修建密室暗道的主家,都会在工程完工以后,将参建的工匠杀掉灭口。
故而一些有才能的大匠,会在建造密室时,给自己留一条逃生的通道。
这条通道往往极其隐秘,不会在图纸上反映,甚至就连其他的工匠都不知道。”
“你是说,味藏酒庄的暗室里也有一条这样的通道?”
穆典可点头:“我总觉得,像谭周这种惜命到以身养蛊的人,不大会做出与敌同归于尽的举动。”
“的确如此。”良庆沉吟了片刻,表示认同。
如果真像穆典可说的,谭周此人的品性之恶实在令人发寒。为了让穆门中人安心留在地下执行任务,谭周必然不会向他们透露密道的存在。等到金雁尘现身四进院,从地下操纵机关,打翻藏酒,点火引爆,这些都只需在短短一瞬间里完成,逃跑根本来不及。
谭周从一开始,就打定了独自逃跑的主意。他没有打算将这些信任他的同袍从地下带出来。
“所以良爷不用担心,我想我哥…他会理解的。”穆典可微垂了眼,清冷的面容流出少见的温柔之态,眉目娟然:“让千佛也不要担心。”
“我会同公子爷说清的。”
穆典可笑了笑:“有劳良爷了。”
一场暴雨浇去了刚起的暑意,湿风扑面,有一股早春的缭寒之意。
穆典可抱了抱臂,觉得有些冷。
人前她不得不冷静刚强,杀伐果断,因为有太多双眼睛看着她,等着她引路。可当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伤感,会有那么片刻的不设防,让那些带血的故人面孔一张张闯进脑海:薄骁,雷亢,歆红语,还有很多人,在她孩提的时候,曾见过他们。
她想起味藏酒庄里挖出的那块石刻碑,上面密密麻麻的篆字……还有覆在三尺沃土下未曾被挖掘不知道多少块同样的石碑!
她想念金怜音,也想念常千佛。
许是心诚感了天,好叫心上人,转入双眸中。下一刻,她望着前方大槐树下的那道瘦削人影,笑了,眼角微润。
“你还这个样子,就出来乱跑,凌管家也不管管你么?”她飞快跑过去,挽起他的臂膀,语气里有一丝嗔怪,分明又是雀跃的。
“我偷跑出来的。”常千佛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穆典可眨眨眼又问。她自认为警觉,没叫人追踪上。
“良叔派人去接的我。”常千佛道:“你刚才不是一直跟他在一块吗?”
穆典可一噎。
她本来心里还有点不舒服:都承诺过的事,良庆至于这么信不过他,还特意跑来刺史府盯人?合着他是来给常千佛盯人的。
难为他一句口风不透,还能一副正经严肃,公事公办的做派!
“我刚还碰到良叔了,他说你对方显赞誉有加,很是欣赏,让我把你看紧点。”
穆典可这回是真要惊掉下巴了。
常千佛瞧着穆典可一脸呆懵的样子,是越看越爱,眼中温软浓不化,低头在她鬓边啄了一下,移唇附耳,低低笑出声:“最后一句是我自己加的。”
穆典可抬手就拍到了常千佛胸口上,自是没敢用力,绵绵软软的,看着就像撒娇。
“不正经!”她佯作嗔怒地转过头去,没绷住,也笑了。
常千佛不能在外面停留得太久。
穆典可听常奇说过,说他是耗气过甚,中元不足,说话走路都耗精神,得好生养着。
果叫他言中。
行不过半里,常千佛额上就见了薄汗,倦态显然。几个铁护卫原本是躲在暗处的,刻意避开两人视线,这会也走到了路边上,明显是得了吩咐,不得不催促了。
穆典可停下脚步来。
“回去吧。”她目中恋恋,到底是心疼他体力辛苦,道:“以后我想见你了,就去看你。”
低了头,从袖中摸了个绳系锦袋出来。绳是三股三生绳,艳艳的红,煞是好看。
“给你的。”
“是什么?”常千佛笑着接过来,锦袋上手,硌着里头硬物,心中便有了数,收在怀中。抬手摸了摸穆典可的头,柔声问:“还扛得住?”
穆典可点头,笑生两靥:“你好生养,等你好了,我才不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甩给你。”
“好!”他眼中有揉碎的星子,笑得满目宠溺。
目送常家堡的马车走远不见,穆典可这才转了视线。步伐轻盈,像只翩跹蝶,一路飘进了槐井街大院。刚进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