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周如果原先并不知道杜思勉的存在,现在也知道了,那相当于穆典可亲手送给他一把刀。如果谭周一开始就盯上了杜思勉,那么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一定会提前动手,打穆典可一个措手不及。
为今之计,只有赶在谭周做出反应之前,先找到杜思勉,把他带回保护起来。
这些想法看起来谨慎得过了头,但穆典可从来不轻视她的任何一个敌人。尤其是像谭周这样的敌人。
常千佛并没有问她原因,只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说道:“好。让良叔陪你去。”
笑颜里有欢喜,亦有欣慰:他的典可,终是一步步成长起来。
自然也有心疼。
但他不能阻拦她,他再有心护着她一辈子,终究不能将她完全纳到自己的羽翼下,没有片刻分离的时候。
他不能折了她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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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蒙薄雨湿帘拢,向早玫瑰架上风。【1】
纱帘半卷,穆月庭坐在窗边总算捐粮簿子。如云发绾成一个随云髻,荆钗簪住,身上水红衫子半旧。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仍不掩天生丽色。
抬手转眸间,瑰姿艳逸,直把窗前开得正芳菲浓艳的一篱玫瑰花比得毫无颜色。
“小姐,”兰珠儿抱着一个白底菡萏图样的白瓷罐子走进来,兴冲冲道:“用新采的第一拨莲子和荷叶嫩尖儿酿的,闻着就可香。”
她深深地吸了下鼻子。
穆月庭回眸朝兰珠儿浅浅笑了笑。
兰珠儿先把把白瓷罐放在小几上,再从旁边的珐琅架上取了一只剔透的白玉夜光杯,并一把手柄镂空的镶金紫铜勺。这才揭了盖,小心翼翼地舀了莲子露,盛放到白玉盏中。
动作优雅,袖如流云,当真诗情画意,养眼极了。
“小姐,喝口莲子露,歇一歇再算吧。”兰珠儿起身,执了盛着莲子甘露的白玉盏,款款走到书桌前。
穆月庭正执笔到紧要关头,轻声说道:“先放着吧。”撩袖抬腕,接着书下一行。
她坐姿并不十分端正,左肩向前倾着,整个人便有几分向左歪斜。后背也不是很直,但就是出奇地好看,风味十足。
大约因为美人,怎么坐都是好看的。
兰珠儿跟着穆月庭十多年了,看她也看了十多年了,怎么也看不厌似的,还是很惊艳。
她知道穆月庭正忙,也不扰她,自个儿搬了个绣墩,坐在旁边扎绢花。
“小姐,九嘉街上今天早上杀人了。”她举着剪刀将纱布剪开,一边同穆月庭说着刚刚听来的消息:“是桂姑娘做的。”
穆月庭手腕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眉眼中有不安:“被杀的是什么人?”
她知道穆沧平有一些人手在滁州,但并不知道桂若彤也来了。桂若彤来了,那么施荥阳应该也来了。
劳动洛阳八俊出手,杀得必然不是普通人。
接下来兰珠儿的回答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是怀仁堂的一个护卫。”兰珠儿说道:“还有一个小学徒,受了重伤。另外一个小姐你见过,就是那个叫严苓的,前天你还跟她争执过的那个,她叫桂姑娘抓走了。”
桂若彤这是疯了吗?一出手就连着攻击了三个人,还全是常家堡的人。
“小姐?”兰珠儿看出穆月庭失神,轻声唤道。
“噢”穆月庭回身,吩咐道:“你去把费荣叫来。”
“哎。”兰珠儿放下绢花,轻快地跑了出去。
费荣一会便到了。
“施荥阳死了,是四小姐杀的。”费荣说道:“盟主交代过,这些个打杀事,不必叫小姐知道,奴才们去办就好了。”
穆月庭纤细的眉紧了紧,窗外薄薄雨气飞进来,渲染了她的眉目,仿佛笼了轻愁。
死了?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在不久前他还跟她说过话,谈笑风生,雄姿英发。只需要两个字,就可以彻底消陨。
“他为什么要找上小四儿?”
她知道穆典可现在一心一意呆在怀仁堂常千佛,没有外因,她是不会特意跑出来杀人的。
费荣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据实而言:“他拿到了三公子的玉佩,想设局杀掉四小姐,为许添报仇。”
许添,又是一个提起来会让她黯然的名字。
当年万剑门的许添横空出世,十五把连剑,惊羡了多少人。所有人都猜测他就是下一任万剑门掌门了。然而不到一年,就传出了许添叛出师门,投到穆门下的消息。【2】
她当时也是惊讶的。
但在她看来,自己的父亲乃一代宗师,惊才绝艳。许添弃师门而投到父亲麾下,于名誉固然有损,于武学之道却未必吃亏。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许添是为了她。
穆门里不止一个许添。
她有时候会想,穆沧平这样纵容她,允许她到了十**岁仍不肯定下婚事,究竟是因为疼爱她,不舍她,还是另有考虑。
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她看向费荣道:“你去备下车马,我要出去一趟。”
兰珠儿急了:“小姐!”她站起来,声音很有几分激动。她意识到自己随口搬弄的一句话,可能惹了祸事了:“小姐,陈大人说了,现在城里人心尚不稳定,你还不能露面。”
“无妨。”穆月庭说道:“我戴上冥篱,没人看见。”
兰珠儿一脸沮丧。
看见穆月庭进屋换衣服了,兰珠儿丢了绢花跑出去,一路紧追,跟上费荣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