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尘沉默地坐了一会,掏出帕子来擦嘴。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重复做了许多遍。
耳边响起拓拔长柔辛辣讽刺的话语:“圣主这话,只怕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吧?你半夜打着灯笼到你的小表妹门外偷窥时,可不记得自己有妻子。留仙居里起火,你把鞋都跑掉的时候,也不记得自己有妻子。怎么一换成长柔,你就想起自己是有妇之夫来了?”
胸臆苦涩翻腾得厉害。
他望着院中独坐花架下,即使周身都沐着阳光,却依旧一团清冷的女子,心中油生一股怜惜与冲动。
他突然站起来,拔脚朝着葡萄架子走过去。
直到穆典可抬起头,目露错愕地看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足茫然而立,一刹那里手足无措。
穆典可并没有发现他的惊慌。只觉得此刻的金雁尘,与平时不大一样。
与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是她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
怔然看了金雁尘半晌,突然说道:“哥,我想阿苦了,想我娘了。”
心口便是重重一痛。
是哥了,再也不是六表哥。
是他,以不可暴露身份为由,亲口哄她做了自己的妹妹。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然当真了,他却没能骗过自己。
穆典可垂下头,长睫逆着光,眨了眨,烟遮雾绕的眸子便氲了一层水汽。平时被小心藏起来的悲伤与彷徨一览无余:“你说这些年,阿苦一个人在地下,连副棺材都没有。他会不会冷?会不会有虫子咬他?”
金雁尘强忍住泪意。抬手摸了摸穆典可的头。就像儿时那样,将她一头青丝揉得毛毛的,软言道:“回去,我就派人去洛阳,把阿苦从地底下起出来。给他打副好棺材,葬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
穆典可点了点头,伸手环住自己的双腿。一大滴晶亮的泪珠掉下来,打落膝盖上,在月白的裙布上一圈圈泅开。
“哥,谢谢你。”
褪去保护刺的她,柔软得让他心疼。
金雁尘抬手给穆典可拭泪,手指触到滑腻的肌肤,触感生凉。他忽然像被火炭灼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去。
乔雨泽含着泪的双眼忽然跳到眼前,哭声叫:“倘若你还是我儿子,倘若你还记得自己姓金……”
他转过身去,像一条刚刚跃出冰面,即将窒息的鱼,大口喘着气。
“倘若你还记得你是金家的子孙,你就当着你父亲的面,在祖宗的牌位面前,把我的话再重复一遍……”
院中海棠成树成树地绽放,花红热烈,春光炽盛。
然而心里却是一片孤寂荒凉,冰雪堆满。
“不用谢,阿苦是我们金家的人。让他入土为安,是我该做的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屋里走,大声叫着谭千秋。
谭千秋快步迎出来:“圣主。”
“徐攸南上哪去了?”
谭千秋道:“梅陇雪抓到了苦菜花,徐长老带她们两个出去了。”
金雁尘又问:“瞿涯呢?”
谭千秋微愣,瞿长老不是和圣主一起出去的吗?
金雁尘自觉失言,一时又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借口,只得快步进了门,取过立在墙角的大刀,掉头出门。
他自来自去,没人敢过问她的行踪。况且又去得这样急,谭千秋便以为他有什么着急的事,不再生疑。
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朝穆典可看了一眼,只见她正望着金雁尘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茫然。
自然,穆典可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想太多的。
金雁尘这些年实在太过喜怒无常。像这样好好说着话,突然翻脸的情况不是没有过。只不过从前,他都是把气撒在自己头上。今日明显是克制了的。
她默默坐了会,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继续俯下身,抱着自己的腿,把脸贴在膝盖上,继续歪着头瞧葡萄架子下跳跃的光尘。
她是真的很疲倦。
昨夜一场大火,仿佛打通里记忆中堵塞的通道,让那些她不愿面对的旧事汹涌扑至。金怜音,阿苦,还有居林苑那场大火……仿佛大病一场。
她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啊,只因起了逃避心思,竟事是将阿苦遗忘在地下这么多年不管不顾。
如今穆沧平已知道她生还,居林苑地道的事不用再遮掩,她终于可以从地道接出阿苦,送他回长安了。
阿苦,对不起。她在心里轻声说道。
方显握着佩剑,穿过海棠花树缓步走过来,坚硬的甲盔映着满树花红,强烈反差下,竟显出一股奇秀风姿。
穆典可坐着没动。
方显被常千佛揍了的半边脸仍未消肿,有浓重淤青。眼神不复昨日的厌恶鄙夷,却依旧矜骄冷淡,也不打招呼,直接说道:“昨日酉时初刻,你在哪里?”
看样子,方显对昨日的调查结果仍心存疑虑,在继续追查此事。
他如此胸有成竹地找上门,必是对自己昨日的行踪已掌握得一清二楚。
梅陇雪跑回来告诉她树林有人时,并未避讳着青娥和翠娥两人。那么想来,方显已经审讯过二人了。
穆典可道:“在南边的枫树林子里头。”
方显没想到穆典可会大方承认。直觉告诉他,这趟恐怕要白跑了,当下语气里便是不善:“你为什么去那里?”
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让穆典可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想跟他起争执,说道:“阿雪去cǎi_huā,发现树林子里藏着一个人。我就跟过去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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