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那天是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一日,一个碧空如洗的日子。
那一天的阳光,恍惚都与平时不同,便是空气都格外清新许多。
这一天,微冷,呼出的哈气能瞬时在嘴边儿结出一圈儿冰晶,但是这一天的心,却是极暖极暖的,暖得让人额边生汗。
锦歌后来每每想起这一天,印象里,便是那清澈的碧空、飘渺的轻云、灿烂的日光,还有喜气洋洋的人。
那天的日头似乎也提前探出头来,早早儿的透过窗帘,将床帐中浅眠的锦歌软语唤醒。因为怕打扰锦歌休息,前一天晚上,苏六爷就半强制半哄笑的将小儿子夹在腋下,带到自己的院子。
清早儿起来,冬和笑吟吟的捧着新衣走过来:“小姐,我来伺候您沐浴。”
锦歌抱着锦被有些迷糊,坐在那儿听着冬和欢言快语,才慢慢想起自己是有重任的,不免有些脸红。
冬和一边儿将锦歌要佩戴的首饰一一检查,便忙活着边道:“咱们夫人也早早儿的起来,现在正用早餐呢,说是过会儿就来看您……老爷那边儿说,丰少爷约是十点过来送聘礼,仪式在正午举行。”
不同于成亲能直接将人接走,丰忱得带着聘礼过到苏府,在此处举行订亲的仪式。
说是订婚,锦歌前几天才弄明白,不过是挂着“舶来名儿”的传统仪式,说实在了,就是“订亲”,不过是多了亲家两边儿坐在一起吃顿饭的程序。
“我听夫人院子里的笑语说,夫人和老爷昨晚许久才歇下,可是舍不得您呢!您瞧,今儿太太一早儿起来,还是先检查了您的礼服没有问题,才唤我拿过来的。”
冬和轻缓的将礼服铺开,仔细检查着细微的地方。恨不得完美到极致才好。
这身儿衣服,锦歌可不是初次看到,只是每见一次都心悦一回。这是一身儿绣着蝶恋牡丹样式的金花儿宝蓝色改良式旗袍儿,旗袍衣领采用了元宝领、倒大袖、鱼尾摆的样式风格,在衣领、袖边儿、衣摆处,分别用“镶、滚、绣、荡”等工艺,并钻石、翡翠、珍珠、金丝等细小食品点缀,令礼服远远观之,华丽辉煌。
礼服是六夫人亲手设计并高价请人制作的,虽然她比较中意婚纱样式的西洋礼服。奈何锦歌不要。她也只得随着女儿的心。尽力将礼服做得高贵而新奇。
沐浴出来,锦歌坐在梳妆台前,拈起几样儿样式繁复的头饰,放回梳妆匣里:“换两样儿简单的吧。这些和衣服配在一起有些缭乱了。”
正在给她擦拭头发的冬和正要劝说,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待抬头,屋帘被跳开,苏六夫人齐蘅笑呵呵的拿着一个半尺宽、半尺高、一尺长的紫檀箱子走了进来。
“我刚刚听你说什么缭乱?”
锦歌见到娘,立时笑眯眯的起身,像幼鸟入林一般,撒娇卖痴的投入娘亲的怀里,搂着娘的腰。叠声问好。
六夫人宠爱的摸着女儿的额头,嗔道:“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得!”说着,不免有些伤感,“唉。这眼瞅着就要是别人家的人了!”
锦歌歪着脑袋依偎在娘亲的肩膀上,嘟着嘴道:“那女儿就不嫁了,好不好?”
“又说傻话呢!”六夫人心里也觉得这婚还是结的早了些,再等上两三年再成婚,也不算晚,不是有消息说,政府要修改《婚姻法》么?女孩子二十而嫁,不算晚婚啊!
想到这里,六夫人因为舍不得女儿而在心里对丈夫产生了一丝埋怨。
丝毫不知道给自己老爹添麻烦的锦歌,拨弄着自家娘亲领口的盘扣儿,懒懒的说:“怎么没见小诺呢?”
六夫人笑道:“那小猴子昨晚上和你爹撒泼到老晚,这会儿还在床上折个儿呢!我和你们爹也琢磨着,与其让他缠着你,不如等你收拾得当了再放出来,到时候让他折腾他准姐夫去!”
“娘!”锦歌觉得自己有必要害羞一下,于是,没有让双颊染红本事的锦歌,在自己老娘身上,蹭啊蹭啊,蹭的六夫人直笑:“好啦,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啊,不害羞就不用装啦!”
“来,娘亲自给你上装,保准儿把咱们妞妞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六夫人兴致颇高,打开带来的箱子,对着一旁侍立的冬和道:“你们家小姐赖床没用早餐吧?去捡清淡的拿来几样儿,吃完饭好抹粉彩胭脂。”说完,又精神奕奕的看向锦歌:“你先看看娘带来什么啦?”
六夫人带来的箱子共有六层,顶层的是一面镶嵌在镂空黄铜中的可转向、分离的三面镜,箱子底端可以转出一个暗层,里面置放的梳妆工具一应俱全。而居中四层分别是脂粉、头饰、佩饰、零钱。
“来,你看看这个头型可还满意?”六夫人从袖子中抽出几张发型图,又但从其中挑出一张,建议道:“今儿毕竟是订婚不是成亲,咱们没必要将头发盘起来,看着也不庄重,倒不如打扮成这样,看着大方、高雅,又不失活泼,关键还很洋气!”
锦歌定睛一瞧,也觉得颇合心意:图上女子的头发从弯弯的刘海后面开始,自中间分两股,各自束起成发髻,而后将两者高拢在头顶,再用最大号儿的特制竖卷杠,将高马尾辨烫出十六条竖弯儿。
“两个发髻这儿,用这种镶细钻的蝴蝶发夹就很好,然后再在每条发弯儿的顶端,点缀上这种单圆发钻,看着又富贵又青春,正适合你这个岁数儿的小姑娘。”
六夫人又拣出一对儿逐燕耳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