顼婳不仅不慢地踱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见到她,微扬了下巴,等着训话。顼婳却绕过了她,径自来到柜台上:“娘,说好的首饰还买不买啊?”
樊琼枝颇有些惊慌:“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
当着另一个儿媳妇被落了面子,老太太一脸不悦:“既知不懂礼数,就应好好管教!没得粗俗轻浮,丢我纪家脸面!”
这时候,纪寒章后娶的夫人倒是极有眼色,赶紧帮老太太抚胸顺气:“娘,别跟野丫头计较,当心气坏了身子。”
樊琼枝一时无措,顼婳说:“娘,我要这个!”
她指着一个以黄色绸缎垫衬的蓝宝石戒指,老太太常来这家铺子,知道这镇店之宝的价格——四百两白银。
樊琼枝说:“婳婳。”
顼婳撒娇:“娘,给我买嘛。”
声音又软又糯,隔着神魔之息都能感觉到甜意。天衢子正俯案校正弟子的法阵图,闻言不由抬了头。见她抱着樊琼枝的胳膊轻摇,他笔下一错,纸上洇墨。
顼婳一撒娇,樊琼枝有些心软,四百两哪怕是现在,她也肉疼得紧。但是女儿想要,她是不会吝啬的。她说:“好,你乖乖叫声奶奶,娘给你买,好不好?”
顼婳这才转到纪家老太太面前,勉强叫了声:“奶奶。”敷衍至极,毫无诚意。
樊琼枝却不忍责备,掏出银票,在掌柜的百般恭维之中,买下了那枚蓝宝石戒指。
顼婳随手试了一下,她手指尚粗,戒指根本戴不上:“什么嘛,没什么好东西,还不合适。”她随手抓起樊琼枝的手套上去,“咦,娘你戴正合适,给你吧。下次再给我买新的。”四百两白银,如同儿戏。
纪家老太太和儿媳妇一齐变了脸色。她们当然听说了樊琼枝的事,但是纪老太太知她甚深,她一向节俭,这些钱放在她身上也是干放着。等到时候回到纪家,肉还不是烂在锅里?!
但是现在看来,她这个女儿却不是什么好货色!这样花下去,等回到纪家,还剩下几个钱?
当天夜里,纪寒章就连夜赶到了樊琼枝的家门口——没办法,家里老太太骂得厉害,称再这样下去,万金家财也要给这母女俩败光不可!当下也不再拿乔,催着儿子赶紧将她母女二人接回纪家。
无论如何,先让她把这笔银子交出来再说。
樊琼枝站在门口,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影是谁。
纪寒章说:“娘子,娘让我来接你们母女回去。”
她突然之间,泪如雨下。然后意识到,原来十六年光阴已经过去。纪寒章当时站得近,屋里灯火晦暗不明,面前的人着薄薄白衫,粉颊玉肤,一如她最好的年华。
他心里终于也生了一丝爱意,柔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带着孩子回去吧。”
樊琼枝双手捂脸,语声哽咽:“寒章,我等这句话,等了十六年。”
纪寒章轻叹一声,伸手拥住她的双肩。顼婳的灵气注入她体内,她的气息甘纯甜美,纪寒章心神摇曳,说:“走吧,我们回家。以后好好相夫教子,莫要再生事端。”
樊琼枝背脊微僵,面前男子的拥抱爱抚,是她多少年来的梦魇。可原来已经这样陌生,她下意识弹开,回过头。
这一次,顼婳不在。
她深吸一口气,说:“寒章,谢谢你能来。但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纪寒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几时违逆过他的话?他问:“什么意思?”
樊琼枝说:“我答应过女儿,先……不回纪家。”
纪寒章怒道:“她是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家里轮到她来作主?你看看你教的礼仪伦常!!”
樊琼枝终于忍不住,这么多年,他可以说她的不好,可女儿是她心头肉!她说:“寒章,婳婳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你不能这么说她!”
第一次,她竟然敢反抗争执!
纪寒章怒道:“我是她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也算是恢复正常吗?!”
樊琼枝后退一步,突然问:“寒章,如果婳婳不能恢复神智,如果她不曾教我刺绣,我还能回到纪家吗?”
多少年来,曾经心怀着爱和希望,哪怕明知前路荆棘丛生,却依旧痴痴苦等。突然的,她也这样问自己。可其实答案一直在她心里。
纪寒章愣了一下,说:“当然了,母亲只是一时气不过,又畏惧人言,这才让你们母女在外居住。你毕竟是我纪家的媳妇,她怎么可能生气一辈子?”
樊琼枝摇头,泣泪如珠:“你骗我。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她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说完,退回屋里,合上了门。
顼婳没有上前,就那么静静地看她背抵木门,滑落哭泣。
神魔之息一端,天衢子沉默不语。他出生世家,幼逢名师,凭着天资与毅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对玄门秘法他了若指掌,但世间人情,他全无印象。
而她陷阵人间,把人性一寸一寸,抽丝剥茧。
顼婳不再理会樊琼枝,她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贴身的衣衫——她每天晚上都会练练外家功法,运动出汗。可是天衢子显然没有掐断影像的意思,神魔之息只好调整了角度,让他看看窗外夜色。
他不言不动,神魔之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