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阳。”平阳侯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你真的是多心了,根本用不着如此。”
大长公主没有回应,黑暗中两人分坐在床榻两侧,只能听着对方都因为情绪有些起伏而深浅不一的呼吸。
“你就没有想过,玥儿也是我的女儿。你这一声不吭让她独自一人去了汝东那种地方,我怎么办?”平阳侯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你又怎么办?”
这话像是一根刺一样,瞬间就扎在了心口的位置。
大长公主干脆起身,点亮了屋里的蜡烛,温柔的烛火跳动在黑暗一隅,却有着感染至极的能力,屋里一时便亮堂了很多:“本宫对玥儿的疼爱不比你少,你这么问本宫,以为本宫就舍得吗?”
说完了这样一通话后,大长公主才意识到她这个样子失态了,遂抬了抬脖颈:“况且,有知秋陪伴在一侧,会无事的。”
衣食起居有知秋这个得力又知心的丫鬟,安全方面更是有无影在,本不必过于忧心,否则就是庸人自扰。
平阳侯拍拍有些发胀的额头:“你难道是认为,苏老将军会是戳破旧事的因素吗?”
苏老将军常年不在京都,如今北疆烽火再起,军权战机全部都交由了苏云起,照理来说他早已是颐养天年的年龄。
平阳侯并不认为,这样的苏老将军会对朝堂政事感兴趣。更遑论,这件事情彼此在他们心中埋藏了多少年,要是东窗事发也绝计不会拖到现在。
那日蓼阳在京郊的半山腰处与苏老将军打照面的事情,平阳侯后来也是知根知底。
“本宫不是那个意思。闲卿为人端正,非是怕他。”毕竟苏闲当真也算是与她有些交情,怎样也不会将他们的境地推到末路:“只是朝堂上不少人各自为营,就算不是由闲卿之口传出,也必会生出事端。”
况且,她瞧着,那日京郊外一见。苏老将军对她的态度并不明朗,连苏闲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冒险。
见到平阳侯不说话,蓼阳便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况且,这只不过先是玥儿。珏儿本宫打算也一并找个事由先行送走。”
平阳侯终于坐不住了,双目圆睁起来,第一次用有些怒意的眼睛去盯着大长公主:“蓼阳,你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这等没边没影的事情,你就要擅自做主把他们全部送离京都?”
“此事并未没边没影,就当是本宫错判了情势,未雨绸缪罢了。”大长公主岂会看不出来平阳侯的怒意,就算是夫妻多年,她也浑然不惧。
终究是拗不过固执如斯的蓼阳,平阳侯不忿地一个侧身,占据了半个床榻:“既如此,早些歇息吧。”
蓼阳轻轻吐气熄掉了烛光,室里重归一片暗域。她独自褪去外衣,换上搭在一边的衣裳,又凭着感觉摸到了床榻一侧,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平阳侯的肩头。
平阳侯并没有入睡,蓼阳心事重重,他也未能好到哪里去。凌珏一事倒还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这个做父亲的确实不能自私地将儿子拴在身边。
可是,凌玥呢?这应该是另当别论才对。
“对不起。”独属于女人的温柔嗓音响在耳畔,随着吐气如兰的气息缓缓喷洒,平阳侯的身子却忍不住一个激灵。
是否是他听错?这会是由蓼阳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即便后事经历了很多巨变,让他恨不得拿出所有的精力来呵护作为妻子的她。可是蓼阳骨子里生来的尊崇,是绝对不会让她在任何人面前主动低头的。因此,他必得愈加小心翼翼。
他们夫妻二人的相处之道,一直是他在退让,一直是他在付出。
是以,这句道歉听来尤为受宠若惊。
“你,你说什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平阳侯这才发现原来早就干燥的又何止是上下两片嘴唇,便是喉咙都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
“对不起。”就是大长公主自己都渐渐发现,近些年她的脾性当真收敛了好多:“你知道的,我这一生行至如今,只活玥儿和珏儿两个人。”
“你不能!你不能……”说着说着,一开始努力压抑着的哽咽竟然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声。这个一生都尊崇至极的女人居然在面对她一双儿女的时候伤情至此。
莫不成真的是他又自私了一回?平阳侯不禁心中凉意层起,无数泛黄陈旧的回忆一起涌入了脑海。
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禁军统领,公主之名是在宫人们口口相传中闻言闻到的,公主其人是在无数次的擦身而过中远望到的。
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欢声笑语,她的黯然神伤,这些于他而言全部是零零碎碎的碎片。
碎片残缺,却因为看不到底,摸不真切,而比以往更具诱人心弦的力量。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去了解,都想要去捡拾起这些碎片,将它们重又拼成一个完整的东西。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并不尽如人意的。
他就那样一次次地注视着彼时宫里最是地位尊崇,最是生来富贵的公主。从一开始的只敢在背后远远注视,慢慢地变成了刻意造就的偶遇。
终有一日,或许实在是奈不住心底的好奇,蓼阳挑眉看向了他:“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得很。”
凌文哲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冲昏了头脑,全把这话当成了夸赞之言,心里忍不住地窃喜着:“公主谬赞了。”
蓼阳毫不客气地飞过来一个白眼,嘁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连好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