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钦使喝得多,师爷怕他听不清,朗读到中间,又发现是事关钦命的紧急大事,更怕担下责任,不由念得越来越响,直至声振屋瓦。
这样大声一嚷,与宴的各方宾客无一不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满座皆惊,连酒杯都吓得纷纷放下。
杨届正在极力劝酒。
他这人虽然外似粗豪热闹,却是内心奸诈无比,觥筹交错之中一直在暗中布置,头脑自然比谁都明白。
一听揭帖,他立刻发现搞砸了,一张脸又红又白,白又变青,直至黑得就像阴天马上要下雨一样。
钦使的反应比他更为强烈。
还没听完他就酒都吓醒,立刻暴跳起来,红着眼大叫:
“这是谁个?谁人竟敢败坏我刘某人的差事?这不反了吗?聂中达,你个王八羔子!什么意思?想杀人灭口吗?”
那中军裨将早已回到席上,一听这话,吓得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不敢!卑职怎敢?一定弄错了!”
“胡说!”钦使喝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没有这事,谁人敢送揭帖?不要命了?
“聂某人!实告诉你,今天这事就着落在你身上!钦犯若有一丝半毫受伤,你就是个死!若他死了,我保你满门抄斩,寸草不留,上下九族,无一孑遗!哼!”
裨将吓得心惊胆战,不住把眼瞟向杨届。
杨届大怒喝道:“你个狗才,办的是什么事!有的无的,竟这样招惹物议?还不给我把事情快快查清!若有人大胆妄行,不能挽回,你便真是个死!”
裨将簌簌地抖,问:“怎——怎——怎的挽回?”
“将那许成保护起来!再查是何人胆大包天!涉事者立诛不赦!还要本侯再教你么?滚!”
撵走裨将,他才又转向钦使,连道: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惭愧!该死!叫大人受惊了!这定是一班受害乡农心下不忿,要找他报仇,却惊扰了大人。”
钦使喝了不少,却一点不糊涂,忙说:
“老杨,不必说乡农,也不必说乱兵!总之一句话,这既是兄弟的干系,也是老兄的干系,一概都躲不过的!今日许某人无事便罢,若是有事,则白简无情,谁人也回护不了我兄弟两个!”
他口口声声“我兄弟两个”,其实是明告诉杨某人,全是你的责任!若是闹出来,我是一分一毫都不担的。削爵充军都是你自找,勿谓言之不预也。
也难怪他气愤。
这位钦差本是少年得志,很早就厕身大臣之列。谁料三十四岁那年,因一件亲王身亡的事故,本不与他多大相干,却因太后伤心过甚,皇帝不安,严惩有关责任人,白白诖误上他,贬往一个冰清水冷的闲曹当司官,一蹲就是十六年。
当年青云客,如今白头翁,老景堪怜。
好容易近来一位当年中举的座师入阁拜相,顾念师生情谊,将他略加提拔,调往重要部门任了个副职,也只是看他苦了多年,略为调剂。
谁知今天第一次出差,杨某人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假如钦犯就这么死在他眼前,人家不会惊讶杨某人竟敢如此横暴,却定会指责他这钦差办事不力思虑不周,连个钦命的人犯都保护不了!
这样不但在相爷面前彻底失宠,跟南叙伯也没法交代,今后还想在高层混饭吃吗?
好容易才谋到一个高台复出,又想一棒子把我给砸回去!
当下他气喘吁吁,脸色铁青,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搬了一把太师椅,气哼哼地坐在厅堂上首,口口声声:
“今天不睡了!一定看他们办出个首尾来!”
杨届跟在钦使后面,尴尬万分。
他一边抚慰大人,一边痛骂部属,却千思万想也想不出是谁给他走了风。
都是心腹人,能共机密的,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特别是裨将聂某,精明强干,从来没把差事办砸过,今天是怎么啦?
为什么揭帖人把情况探得这么清楚,好像派的就是他一样?难道南叙的人真的混进了他的兵队?还是身边某个卧底假借南叙人的名号,把这张扬出来?
总之机密外泄,非同小可,一定要彻查!彻查!决不能留下这个心腹大患!
裨将之外,他还有几个高级僚佐。趁一个空,他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把追查的要求说了,要他们赶紧开展调查,一定要迅速查明,挖出祸根。
不过一顿饭工夫,裨将手下那个军官返回复命。
原来裨将派去的这个下级军官,心中总有点不踏实,不给正式命令就让自己去杀一个贵族,怎么看都好像是逼他去死一样。何况追究起来,罪过还不止是身死而已,于是走一路想一路,越走越心慌,也就越走越慢。
到裨将追上他时,他才刚过十里桥。听说不要执行了,三十岁的高大汉子,竟感动得呜地一声哭出来。
裨将无暇骂他没用,只是叫他返回报告侯爷,就说聂某人已经赶往东闾,去把那个钦犯严加禁锢去了。
杨某人听了报告,略觉轻松,赶紧向钦使大人报告好消息,说据前方可靠消息,那钦犯并没越狱,只不过有几个乡农在监前鼓噪了一会儿,谩骂凶手,已经被驱散了。现在裨将正在赶往东闾,加强警戒,请大人放心,一切都会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钦使扬着脸打官腔,“钦犯留得命在,那就一切好说。谢过杨大人了。”
杨届便趁机说天不早了,请大人归寝,明天还有得忙呢。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