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户籍制度,军籍和民籍是分开的,在官方的定义上,没有谁比谁更高级这个规定。
不过嘛,因为有士大夫们“耕读传家”的传统,和“好难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舆论,所以民户们哪怕穷的要死,还赶不上那些在上司家里做佃户的军户,心理上也是有一点自豪感的。
这也是话语权的重要性,或者说,舆论的力量。
所以那两个倒霉蛋在被夺去军籍之后,肯定是不能进入民户序列的,再加上邢宏放那边“体察上意”,这两个倒霉蛋一定会被打入贱籍的。
啥是贱籍呢?世代为奴,遇赦不赦,名下没有田产之类的玩意,人皆唾骂,基本构成就是犯了大罪或者恶了皇帝的那帮,太宗皇帝靖难之后,就把一帮不太听话的官员家属打入了贱籍,在北京教坊司下面的乐户之类的,实际上就是这些人的大集合,而浙江这一块儿的贱民操持的业务,基本上是男的捕鱼卖蛙,女的做媒婆兼着卖x,简直不要太惨。
当然了,这些不是最惨的,毕竟扔进死囚牢里,点儿好的话还能遇着天下大赦,逃出来一条狗名,然而贱籍这种东西,遇赦不赦,就连改朝换代的时候,都不会去触及的真正的底层。
换句话说,这两个倒霉蛋不止自己要倒霉,从他们往下,子子孙孙都得受罪。
“生生世世,男盗女娼”这种恶毒的诅咒,在这一刻直接成为了现实。
徐尚庸当然不会为了这两个倒霉蛋感到一丝一毫的悲哀,在阶级的鸿沟之下,权贵和普通的卫所士卒之间的差距,就如同平民和贱籍之间的差距一样,从法理上来说,根本就是两个物种,而两个物种之间,尤其是分处在食物链顶端和底端的两个物种之间,在没有利益作为枢纽的条件下,是根本不会产生类似于“兔死狐悲”的这种情绪的。
反倒是站在高台上,一脸杀气的杨尚荆,心里有些戚戚然,他能够一眼决断两个卫所士卒今后的归属,其他人有何尝不能一言决断他的生死、未来呢?一旦自己被外朝卖了人头,平息了皇帝的怒火,只怕是真个要祸及九族的,在那之前,建安杨氏必须要落井下石,和他做一个最清晰的分割,数百年的豪族,是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是而衰败的。
“军法无情,尔等还需小心谨慎才是。”带着复杂的心情,杨尚荆缓缓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莫说上峰让尔等今日操练队列,便是让尔等tuō_guāng了衣服,在雪地之中狂奔,也得在执行之后,再行申诉!”
说完了话,杨尚荆大喝了一声:“尔等明白了么?!”
一众被狠辣手段吓得心里打战的兵丁,当即单膝点地,跪倒一片:“喏!”
千多人的声音,整齐一划,端的是气势雄壮,站在杨尚荆侧后方的徐尚庸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杨尚荆这番举动,除了帮他稳定军心、帮着他建立权威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彻底巩固军纪,在这个宗族观念异常根深蒂固的时代,一个人的死,是不能引起任何人内心的惊恐的,“夷三族”、“灭九族”这种刑罚,除了给发号施令者自己带来内定的爽快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起到震慑作用。
以他魏国公嫡子受到的教育,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杨尚荆只是在向自己示好,说白了,自己也就是魏国公徐家两头下注丢出来的棋子,或者说,弃子,这种状态下的杨尚荆,就算把自己的官职一撸到底,然后踹回南京城,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这种做法归根结底,只能指向一个可能,那就是杨尚荆还没有自暴自弃,想凭着总督三府军务的差事,在被卖人头之前,让自己成为外朝不可或缺的人物,甚至——他自己还有足够抗衡外朝卖人头的后手!
想到了这里,徐尚庸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思绪慢慢飘飞,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窥到了一个数百年的南方望族的底蕴和根基。
就在这个时候,杨尚荆转过头来,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功必赏,过必罚,巡防千户所组建至今,最需要的,就是严明军纪,做到令行禁止,徐总旗深谙用兵、练兵之道,能够体察本官的意图,实乃难能可贵,待年后,本官便将条陈送到南京兵部,给徐总旗请功。”
一番话不是很长,徐尚庸却眯了眯眼睛,然后躬身施礼:“末将谢过郎中!”
很显然,杨尚荆这是在宣布主权,表明态度——在他杨尚荆没有被外朝的大佬们卖人头之前,他依旧是这支军队的真正意义上的主官,这一点不容挑衅,更绝对不允许挑衅,他能给南京兵部上书奖励他,就能上书要求严惩。
杨尚荆哈哈一笑,伸手将徐尚庸扶了起来,然后笑道:“本官此来,本就是突发奇想,如今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心中甚慰,心中甚慰啊,这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你罢。”
说完了,也不等徐尚庸回话,一转身直接往高台下面走去,徐尚庸刚想跟上,却看见杨尚荆转过头来,对他摆了摆手:“你且在此练兵罢,本官回城也不远,无需相送。”
“喏!”徐尚庸沉声回道,目送着杨尚荆下了高台,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台下站立笔直的千多名士卒,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之间,他甲胄下的小衣已经被汗水所浸湿。
“少爷,这……”徐敏英眯着眼睛凑了上来,带着犹疑地问道。
徐尚庸摇了摇头:“你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