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十郎当岁的杨尚荆走出顺天府大狱的时候,十八岁的青葱少年朱祁镇正在御书房里面一通儿乱砸,什么玉石的镇纸、镶金茶碗、御用的瓷器之类的,就像在地上开了一间染料铺一样,黑的、白的、黄的、红的、绿的……混成一片,蔚为壮观。
书房里伺候的大太监、小太监、老太监和中不溜的太监在地上跪了一排,就是王振也跟着跪着,连脑袋都不敢抬,哪怕是被什么花瓶之类的东西直接命中、或者是被飞溅的碎片命中了什么部位,那也不敢吭声半句,不声不响地晕过去才是正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朱祁镇怒骂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废物,反正从现在这个状态来看,估计是骂王振和王振控制下的阉党的面儿居多。
将手边儿最后一个砚台砸出去,在一个中不溜的太监脑袋上砸出一朵红、黑相间的花朵之后,朱祁镇这才喘着粗气停了手,十八岁的皇帝也没什么体育锻炼,后宫佳丽又辣么多,能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加了嗜血之后的效果了。
不够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停了,嘴还没停下:“那些文官儿,杨溥、马愉、曹鼐、王文,那些武将,徐亨、陈怀、马亮都在干什么?啊?!想造反么?!沆瀣一气,结党营私,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做皇帝的!”
皇帝陛下毕竟还是年轻,哪怕做了九年皇帝,那也是图样,根本没抓到问题的重点在那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身上,他只是质问着那些外朝的文臣武将,他同样没有搞明白,从孟子提出了“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段话之后,做臣子的身份弹性就变大了,简而言之,有好处的时候是臣子,没好处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是反贼。
没有人敢回答他,正在气头上的皇帝只需要发泄,不需要安慰。
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朱祁镇挥了挥手,怒骂道:“一群废物,滚!都给我滚!”
几个身上还算完整,没受什么伤的太监连忙爬起来,手脚利索地抬起晕倒的同伴,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间房子,至于地上的其他东西……等皇帝陛下消了火儿再说吧。
王振也在撤离的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青葱少年朱祁镇对自家大伴手下留情,还是因为他运气特别好,反正除了衣服上多了几点墨迹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损伤。
结果他还没走出几步呢,身后朱祁镇有些疲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大伴,你留下,陪着朕说说话儿。”
王振当即站住,心头是不可抑制的喜悦,虽然今天这件事儿使得内廷的威信被外朝压制,但皇帝对自己的倚重却是越发的厉害了,只要他自己的圣眷不减,那么今后他就有信心慢慢夺权,让内廷的力量完全压制住外朝!
正统皇帝一脸“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的表情,在那里和王振谈心,刚刚从里面逃出来的一个老太监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就拉过来一个小太监,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点了点头,扭头就往内阁的方向跑去。
此刻的内阁里,马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杨溥:“如今我等外朝文武团结一心,只怕会引得圣上龙颜震怒,更加倚靠王振,长此以往,只怕国将不国啊。”
杨溥一脸的疲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奈:“这种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就连那个杨戬,同样也知道,但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停顿了一下,杨溥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加的深刻了:“不得不说,文敏他有个好孙子啊,看的东西很是透彻,皇帝年幼,倚重宦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前的依赖程度,和此事过后的依赖程度,没有任何的不同,相反,我们结党自保,反而会让内廷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我们才会有机会循序渐进地影响陛下,逐步排除阉党的影响。”
马愉沉默了一下,也只能点点头,王振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这一刀攥的紧了,和攥的更紧了,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反正都是用来一刀刀割肉的。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青袍的小太监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往那儿一站,然后说道:“刘公公派奴才来告诉各位阁老,刚刚陛下龙颜震怒,把御书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李公公、张公公、蔡公公三位,可都被砸破了脑袋,张公公甚至昏迷不醒了,这会儿,王公公被留在了御书房里,和陛下谈天呢。”
能被同行称之为“公公”的太监,其实不多,所以小太监虽然只是提了姓氏,但在座的几个人都知道到底是谁,杨溥抬头看了这个小太监一眼,点了点头:“这事儿老夫知道了,回去告诉刘公公一声,这人情,内阁记下了。”
虽然没有接到打赏,但小太监却是喜出望外,弓着身子倒退出去,喜笑颜开,只要内阁承了刘公公的人情,做事儿的他肯定就会得到提拔,这可比多少钱都来得实在。
很显然,外朝有阉党,内廷就会有外朝的人,这个刘公公明显是在内庭过的不甚如意之人,想要借着外朝的力量扳倒了王振,自己也好更进一步,之前开起来很难,但今天早朝上外朝联结一气,很显然已经有了抗击皇权的本事。
杨溥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走去,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悲凉:“五年,勉仁先行,七年,太皇太后崩,前日,士奇又去,老夫……还有几年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