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一直在家里头过到正月初五。
初五这天,后娘青玉要带她去天门寺烧香。早早的起来,不等她穿衣裳,小丫头环儿捧了蜜枣百合汤来,红红的枣儿、雪白的百合,盛在描着睡莲的青花小碗里,一口下去,暖心暖肺,口齿清甜。
青玉自家妆奁丰厚,自打过了门子,就买了一个小丫鬟伺候着。自打静好来家里这些日子,环儿被青玉指派单门伺候静好。睡前打来热热的水给她烫脚,早上伺候她梳头更衣,事无巨细的在身边伺候,一口一个大小姐喊的无比亲热,静好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凡事自个来,环儿一张圆脸带着团团的笑道:“大小姐,本该就我伺候你呀。伺候的不好,奶奶还不依呢。”
奶奶自然是青玉了。王老太太对静好难得展开了笑脸,吃饭偶尔往碗里夹块肉,人前人后不住嘴的夸静好生的俊。
王家母子被后娘捏的团团转,以往文绣在时一句话不合张口就骂提腿就踢,现今要觑着青玉的脸色过日子,虽然这样,王老太太整天乐呵呵的,谁让这个儿媳妇有银子出手大方呢,过年给她做了三套衣裳,全部是用整匹的绸缎缝的,走出去谁不夸她得了个好儿媳,乡下人家只看眼前,加上青玉待左邻右舍客气,谁还记得她的出身。
静好对着镜子梳妆。环儿散开了她的头发,静好的头发很美、浓密、漆黑,握在手里厚厚一捧。
“姑娘的头发真好!”环儿拿着篦子耐心的将她的头发篦至蓬松,一股一股编成辫子,挽成花瓣的形状,窝在头顶。形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小时候娘帮她洗头,春天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她躺在上头,怕打湿了她的衣衫,特意在脖子上围一块红绸子。又黑又浓的头发涂抹上桂花头油,她仰着脸把头发垄到后背,一直放在水盆里。娘给她用香膏一遍一遍清洗。春深日暖。院子里一株桃花开的烈,一朵一朵被风吹得打着旋儿落在她身上。
娘在的时候,姑姑经常来家里。看到她的满头乌黑光亮的头发,会不咸不淡说一句:“发丝这样硬,怕是命也硬,是个克人的。”
她听得出那语气里的嫉恨。后来娘死了,姑姑说是她克死的。若是娘活着。她愿意剪去满头青丝,生生世世变作一只不长毛发的濑头乌龟。
想到娘,眼神暗了暗,用手按下了眼角的水光。
初一那天。刚跨进家门,青玉准备了祭祀果品、三牲、黄表纸,她哽咽着给娘上了一炷香。心下对这个后娘满心感激。
“姑娘生的白净,我看倒不如戴这支钗。”环儿从描着双鱼戏莲的梳妆台里拿出一枚钗。前端细细,顶端一只大红色石榴花,握在手里,一转动整个屋子跟着流光溢彩起来。
“姑娘带这钗不合适,年纪小,就这牡丹髻也压不住,重新梳个发型。”青玉站在静好身后细细打量一眼,上前扶着她的肩膀,解开了刚窝好的牡丹髻,“你先去厨下看看饭菜好了没,我来给姑娘梳头。”
环儿屈膝应了一声退下了。
和青玉相处了几天,由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相谈甚欢。
静好这几天一直睡在母亲原来的屋子里,房间收拾打扮了一番,一张橡木床铺着厚厚的被褥,垄了一只火盆,炭火烧得旺旺得,怕屋子里有炭火味,环儿日日在屋子里熏上百合香,晚上就打地铺睡在底下,随时给她端茶递水。新打了两只衣柜,上头雕刻着朵朵梅花,拉开柜门,架子上搭着一排排的衣裳,一年四季俱齐。环儿笑道:“奶奶对姑娘真好,准备了一年四季的衣裳,日后姑娘回家再也不用赶着做了。”…
大年初二,王云娘来走亲戚,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屋子,嘴撇到耳根冷讽了一句:“又不是啥千金小姐,用得着住这么好的地方。”
这话传到青玉耳朵里,脸色沉了又沉。在饭桌上,王宝柱以大哥的口气落了云娘的脸,这还是头一遭,气的云娘掷下筷子就要家去。
知道静好绣花刺绣拿去卖,温婉的提醒她,当绣娘可不轻省,最是累人的活计,看着衣上绸上绣的鲜亮,一阵阵扎下去的俱是绣娘的眼神,那做上十年以上的老绣娘,眼睛也模糊脖子酸的再也抬不起来,一身的毛病。
静好朝镜子里的青玉微微一笑,坐定了由着她打扮。
青玉的手细腻温柔,给她挽了一只常云髻。在梳妆匣子里挑选了一番,没有一支钗一根簪能入她的眼,叹了口气阖上,拉开抽屉,从另一只匣子里抽出一只簪子。
静好搭眼一看,是一朵芍药花。捧在手里细细看,花色纯红,芍药花瓣还都打着皱,插在瓶子里除开闻不到花香,便和真花一样。又拿了一支蝴蝶钗,活灵活现的一只蝴蝶儿,亮片翅膀迎风扇动,那大红色的牡丹簪插戴在头上,在攒了这只钗,可不就如同活蝴蝶落在她发间。
静好身上穿着新缝的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她昨日刚洗了头发,身上俱是茉莉香,一张粉脸愈发显得桃腮杏眼,端的是明艳。
打扮完,环儿已端上了早饭。
青玉是江南人,吃的饭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精致,酥皮小饺儿、豆沙小圆子、枣泥山楂糕、南瓜蜜枣粥。
静好是个不挑食的,每样吃了一点填饱了肚子。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吃不习惯南方小食,环儿下了一锅鸡丝面条,母子俩呼呼吃了个干净,连汤带水全进了肚皮。
正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