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一目十行看完了那封信,又折好还给沈濯,微笑道:“毕竟是天家公主,虽然诚恳,却也有她自己的骄傲。”
为人怎可不骄傲?
不骄傲的人,多半是伪君子。
能被沈濯当成朋友的人,多半都是骄傲的人。因为那些不骄傲的人,在沈濯跟前,多半是插不上嘴开不了口的。
所以临波的这一点骄傲,倒让沈濯觉得真实。
这点真实,终于让临波在沈濯心里的白色脸谱上,开始多了些红黄蓝的油彩。
“既然她这样说,那就拖着吧。”沈濯不以为意地把信塞在了袖口里。
沈信言默然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若是咱们家没有任何反应,那么以陛下的心机,一定会大肆对你进行封赏。甚至会在翼王殿下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就直接把你的诰命凤冠送了家里来。到时候,你接是不接?自古以来,上赐的婚姻,可是很难和离的。”
伸了一只手给沈濯,沈信言借着她的力从躺椅里站了起来。就像是躺累了要走走一般,沈信言扶着沈濯的手慢慢往朱碧堂外行去。
“我在家中再歇七天。七天后,我会入宫,跟陛下面辞此事。”
沈濯忧虑起来,抬头看着父亲。
建明帝城府深沉,聪明果决,极擅揣测人心。
父亲想在他面前提出“辞婚”二字,必是难之又难……
“爹爹,皇上会不会当场怪罪你?”她最担心的不是建明帝事后找茬儿,她怕那位真龙天子当时就觉得逆鳞被触,再有个什么人挑拨两句,父亲会吃眼前亏。
“别担心。陛下是明君。这回也不过是想当个慈父而已。”沈信言安抚女儿。
但沈濯分明听出了言不由衷。
三天后施弥在宣政殿陛见,建明帝也跟他谈了整整一个上午,甚至最后还留了他一起用午膳。
对于一个七品县令来说,这样的荣宠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福缘。
但施弥十分清醒,对于建明帝在他吃赶紧碗里的汤饼时提出的那个问题:“信言病着,朕却赐了他女儿的婚事,他没有胡思乱想罢?”
这位七品县令恭恭敬敬地回答九五之尊:“小臣不知。”
建明帝觉得刚才自己碗里的汤饼有点儿发硬,想必是今日司膳司的水缸缺水了?
“施雁鸣,你这就不老实了。你是他妹夫,他病着,你难道没去看望他?难道不闲谈?还是你根本都没想起来恭喜他此事?”建明帝脸上带着笑意反问,似是闲话家常,却有些要责施弥欺君的味道。
施弥从容得很:“大舅兄病得只能躺着,连起身走动都要人搀扶。小臣毕竟是庶妹夫,年纪又轻,沈家的事情也不欲多参与。再说,就是陛下的话,小臣唯恐他多想,所以果然没敢提起。既不曾谈及,自然不知他究竟作何想法。”
哟。
挺有意思的。
绿春上上下下打量着施弥,忽然间眉开眼笑。
建明帝得了这个台阶,自自然然地转头去喝问:“笑什么笑!朕心爱的臣子,也是你这家伙能笑的?”
“陛下您误会老奴了。老奴是瞧着施县令这个神情啊,跟沈侍郎十多年前从扬州任上进京陛见时,一模一样!您想想,仔细想想,像不像?”绿春笑得一张老脸都快成了菊花儿了。
建明帝歪着头细想沈信言当年……还真是。
满口的“惶恐”,还什么“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其实就跟现在的施弥一样,镇定从容,稳重大气。
“嗯!”建明帝满意地冲着施弥点头,笑道:“你不错。去吧。好生跟你大舅兄聊聊,跟他学为人做官之道,那必是不错的。”
施弥谢了赞誉,当即告辞。
回到家中,施弥擦着冷汗对妻子道:“还是你聪明。能从骧儿学来的话里,听出濯姐儿的意思。”
沈讷嫣然:“都说的那样清楚了,怎么会不明白?”
施骧抱着他的牛肉干吃得带劲极了,闻言嘻嘻地笑:“娘是说六奴姐姐教我说的那句:都推不知道?”
……
……
六月初九一早,京城东边的延兴门刚一开城门,一行散漫的车队就引起了城门卫的注意。
打头的是两匹马,显见得是父子,大小号的风度翩翩、眉飞色舞。
中间是两辆车,一辆的车帘半掀开,车里坐着两个老嬷嬷两个中年的媳妇,并不是贵重装扮,估摸着是家里的仆妇。
后头的一辆,车帘严严实实地垂着,两侧和后头的车窗上也挂着细密的青色葛布。
看来这便是家中正经女眷的座车了。
车后跟着几匹长行的骡子,驮着各样的行李。
哦,这是搬家么?
守卫拦下看路引,却悚然一惊,慌忙抱拳躬身,低声道:“曲伯爷,上头有命,只要您进了京城,请立即往宫里去。宫门禁卫也得了同样的命令。陛下急等着见您呢。”
两鬓略见风霜的乐春伯曲好歌听了这话,温雅一笑,点点头:“知道了。有劳。”
却拨马站在了路边,等着后头的车辆骨碌碌地慢慢走到自己跟前,才从马上弯下腰来,对着第二辆车的车窗温柔说道:“娘子,陛下诏我立即入宫。你和追儿先去谢家邸舍罢?”
车里的女子不知轻声说了些什么。
曲好歌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好好。不去谢家。你想去哪里?”
女子似是说了个地方。
曲好歌答应下来:“听你的。”
这才提马往前,看着那个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