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面貌,北渚先生还算年轻,典型的江南人的清秀俊逸,令他看上去不过四十若许。
然而满头的长发已经白了大半,却又令他看起来像是年近耳顺的样子。
沈濯看着盘膝坐在房间地板上的中年男子,又想起刚才听见的苍老的声音,心里微微一动。
这个北渚先生,如何看起来这样身心俱疲?
隗粲予早已长揖为礼,然后去鞋,到了内间草垫上跪坐,亲亲热热地跟北渚先生叙起寒温来。
北渚先生含笑答了他两句,抬头看向面前人。
来人着了一身男装,但一看那柔软腰身,便知是个女子。
小姑娘的眉眼极美,尤其是一双杏眼,如水似星,悠远深邃,令人一见而不能忘。
“这位就是沈二小姐了?”
“沈净之见过北渚先生。”
沈濯长揖到地。
……
……
“北渚先生已经入京,现在谢家邸舍。沈家二小姐已经去请了。”
“……沈二已经去了?如何不早报?!”
“邸舍也是今天才确认那位就是北渚先生。之前他报名阮芷,伙计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人要来何用?送去西山煤窑。”
“……是。”
……
……
御史台负责监管第一件招投标采购流程的侍御史一脸怪异地来找沈信言:“沈侍郎,本次采购,京城应者寥寥,但江南那边很多啊。”
沈信言一愣:“江南织厂商人直接上京了?”
那侍御史笑道:“是啊。而且,来了不止一家。光是湖州府就有三家,杭州、温州那一带的织厂也来了很多。刚才粗算起来,加上京城周边的,就算没有三十家,二十七八家也是有的。”
沈信言心下大松,也露了笑容出来:“中间省了各项州府的盘验,其实节约了很大的费用。自古江南出奇商,果然还是他们应对的动作快。”
那侍御史看看四周,笑着凑到沈信言跟前,轻声道:“这样就好。我们都怕没人来,那所谓的户部新政,可就不好往下行进了呢。”
沈信言微笑颔首。
旁边有人路过,侍御史一笑,不再多说,拱手去了。
沈信言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宋相前日隐晦地提点过他:“那个招投标过程中,若是有什么漏洞,我会令人随时提醒于你。你也做好准备,随时补救。”
只是这个侍御史……
御史台除了骆辰轩,宋相竟还有“自己人”……
看来自家恩师,也不是单纯的纯臣啊。
沈信言的心情忽然有些低落。
远处一个小黄门跑了来,笑得谄媚:“沈大学士,陛下宣见。”
沈信言拱手称是,笑眯眯地请他稍待,自己忙跑去公廨抱了一摞公文奏折出来。
小黄门忙要接过来,沈信言却不肯:“我自己抱着心里踏实。”
小黄门一脸委屈:“您这是信不过咱家呢。让绿师公听见,咱家这屁股上免不了又要挨几下子了。”
沈信言只得把东西交给他一些:“咱们俩一人一半。这宣政殿远着呢。”
小黄门眉开眼笑,屁颠屁颠的。
建明帝今日却不是要跟他商议户部事务,而是明日的新罗公主进京事宜。
“二郎明日斋戒完毕,清晨从大慈恩寺出来,直接去城外迎接新罗公主,如何?”
沈信言有些为难:“陛下,臣已经不管礼部了。”
“这却不是礼部的差事,而是鸿胪寺正卿的活儿。”建明帝的表情十分慈祥。
慈祥?
为什么是这个词儿?
沈信言这才想起来,前任鸿胪寺正卿赵慎相当于是被自己拉下马来的……
“孔正卿……”他想说人家孔椒在鸿胪寺上并未出什么大错儿才对。
“穆跃上书说,他才疏学浅,不堪光禄寺正卿之位,朕准了,许他去卫王府专心做长史。孔椒仍回原职,所以朕的大鸿胪又缺了。”建明帝的表情也有些无奈。
沈信言灵机一动:“陛下,何少卿也不错啊!此人八面玲珑的,是把好手。”
“究竟谁来做这个大鸿胪,可以回头慢慢商议。但是沈卿啊,迎了新罗公主进城之后,立即便要行六礼,给朕的二郎成亲了。毕竟是两国之间的事情,你也不想看着朕出丑吧?”建明帝的笑容越发“慈祥”。
嗯,这个。这个这个。
“陛下,臣真的忙不过来啊……”沈信言无奈地指一指那一大堆奏折,“全都是要钱的。就算是现在国库一个变俩,也跟不上他们的需求。”
建明帝默了一默。
忽然抬头:“令人传礼部侍郎公冶释、鸿胪寺少卿何溅、太子太傅竺致远。”
沈信言扶额。
“陛下,您这个叫霸王硬上弓。”
沈信言少见地牢骚了一回。
建明帝不由得想起了与东宫争执之后,绿春报上来的,沈信言的那些“牢骚”,不觉莞尔:“明日就是大事了。只借你今天,几个时辰。跟他们一起,把一应礼制说清楚,也就罢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陛下,不是臣不想管。可这样的管法,臣背个恃宠的名声也就算了,言官会说您偏听偏信,会不停劝谏的。您到时候怎么办?”沈信言反问。
“那朕就门下平章事。”建明帝很平静,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拜沈信言为相。
沈信言瞠目,失色。
忙跪伏在地:“陛下,使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