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觉得自己被放在火上烤,朱祁钰质问他是不是过河拆桥,朱祁镇承诺既往不究,他应该怎么办?你们兄弟俩争位,不要把我掺和进去好吗?
他冷汗涔涔而下。
宋诚微笑道:“皇上仁慈,定然重用诸位大人。”
不仅不追究,还会重用,王直已是吏部天官,只是没有入阁,再往上升,便是入阁了。
入阁,位居宰相,谁能不动心?可是拥护朱祁镇有违他本意,他只想以太上皇的礼仪迎接朱祁镇进京,把他安顿好,并没有打算换皇帝。倒不是他觉得朱祁钰比朱祁镇英明,只是觉得皇帝换太频繁,于社稷江山不利,最好保持现状。
“宋公子,老夫……”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诚起身,道:“王老大人若拿不定主意,不妨和诸位大人商议商议。小子告辞。”
王直“啊”了一声,道:“宋公子的意思?”
宋诚已经起身走了。
和诸公商议?诸公是谁?于谦、胡濙呗,胡濙和张辅一样是先帝托孤大臣,于谦为兵部尚书,这些天召集南京、江淅等地的军队进京勤王,又安抚百姓,把百姓们聚起来修补城墙、积极备战,虽然最后也先没有来,但他所做的一切有目共睹,威望也很高,最重要的是,土木堡大败,朱祁镇被俘的消息传来时,是他冷静地提议另立新帝。
现在,于谦支持谁才是关键吧?对,应该去找于谦商量。
王直直奔于谦府。
同一时间,陈循久久不能消化王文告诉他的消息,宋诚怎么能这样大胆,弄一个假太上皇进京夺位?英国公呢,是不是同谋?
王文忽悠完陈循,思来想去,觉得必须去找胡濙,只要他肯说白天兵临城下那人是西贝货,大事已定,朱祁镇一点机会也没有,宋诚抄家灭族还嫌轻,顾淳……呵呵,敢打他,总得让他知道厉害。
夜幕下的京城暗流涌动,寂静的街道上,偶有高挂气死风灯的马车驶过。
这一晚,是宋诚第一次在自己名义上的府邸度过,有种熟悉的陌生感,睡得不太安稳,半夜醒来时,总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还在梳洗,顾淳又来了,催着宋诚:“我想来想去,应该先把家祖救出来。再不救他老人家出来,我要被祖母烦死了。”
孙子活蹦乱跳回来了,王老夫人又想起老伴还在大牢呆着,于是逼着孙子把老伴捞出来。顾淳父亲早逝,他是长房长孙,虽没有封为世子,袭爵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各房由着王老夫人闹他,没人劝。顾淳还真顶不住。
宋诚道:“放心,包在我身上。现在我们先回营。”
回营好啊,回营就不用被祖母闹了。
两人回营,朱祁镇并没有在自己帐中,而是在井源的帐中。刚刚仆从按时给井源灌米汤时,井源突然醒了,朱祁镇闻报赶了过去。
昏迷这么多天,大家都以为必定救不回了,只是一直有呼吸,伤口也结疤,宋诚叮嘱仆从细心照料,没想到居然醒了。
井源刚苏醒,还很虚弱,可见到朱祁镇泪水唰的就下来了,能活下来,还能见到皇帝,激动啊。
朱祁镇很高兴:“醒了就好,好好调养,一定能恢复。”
“谢皇上。”
他昏迷这么多天,刚醒过来,说几句话身体就撑不住了,闭上眼又睡过去。朱祁镇这才走出他的营帐。
宋诚跟了出来,一起到朱祁镇的龙帐,道:“皇上,王大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臣以为,此事不宜持久,久则生变。”
朱祁镇道:“宋卿的意思呢?”昨晚他辗转难眠,事已至此,兄弟俩必定得有一人退让,可这一退,却是万丈深渊。
他不想退,只为弟弟对待他的态度。
宋诚进城联络王直,王直沉默,沉默也是一种态度,他还是心向弟弟吗?朱祁镇想起昨天王直在德胜门真情流露的神情,摇了摇头,肯定不是,王卿对他有感情。
宋诚道:“臣有上中下策,请皇上抉择。”
朱祁镇赶紧道:“卿有何策?快快说来。”
“上策,以皇上身份直闯皇宫,鸣钟鼓宣告百官,皇上回来。中策,由百官从中周旋,待郕王奉迎皇上回归。下策,便是就此进城,住到西苑。”
今天没有早朝,朱祁钰心烦意乱,一宿未睡,正没精打采坐在寝宫呆,陈循进宫求见,他更觉心烦,吩咐谁也不见。
王文的马车在去胡濙府的路上,昨晚吃了闭门羹,天晚,胡濙上年纪的人,早早就睡了。这不,今天再走一趟。
于谦昨晚也没睡好,拥立朱祁钰实是迫不得已,当时那种情况,不拥立新帝,难道真答应也先的赎金?堂堂天朝怎能受人要胁?何况鞑子贪得无厌,一次赎金哪能满足也先?只怕会不停索要。
不如此做,是把命脉交于人手哪。
现在局面变成这样复杂,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劝说朱祁镇接受现实,但看他昨天如此坚决,只怕他不肯接受。
于谦呆坐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今日的局面,自己也负有很大责任,要独善其身,怕是难了。
他该何去何从?皇帝应该怎么办?帝国将怎么办?
真是理不断,剪还乱哪。
城外,朱祁镇只用一刻钟便做出决定,道:“拔营进宫吧。”
这万里江山本来就是他的天下,万万臣民本来就是他的臣民,弟弟只是一个藩王,就让一切回到原来的起点吧。<